第六十五章 攻心哪有場麵好玩
漢娜無疑是一名忠誠的仆人。
而“忠誠”,在很多時候其實並不是一個純粹的褒義詞——尤其是在漢娜和啞巴的身上。
它意味著高行動力,高冷酷性,對主人以外所有對象都保持著驚人的冷漠,還有對待自己的毫不珍惜,心裡有一份隨時可以獻出一切的狂熱——
漢娜唯二比啞巴幸運的,就是她有一個關係親密的親人,又有一個並不在乎她的主人。
是的,那位公爵在世時並不在乎她,甚至連一眼都吝嗇給予。
這不是出於“輕蔑”之類的負麵情緒——漢娜清楚,自己連讓主人升起負麵情緒的資格都沒有——
這隻是一種忽視。
主人強大,尊貴,日理萬機,忙著處理的事情都是大陸上各個國家之間的紛爭……她怎麼可能屈尊回到城堡,專程來看一眼自己隨手撿回來的小女仆呢?
卡斯蒂利亞公爵給了漢娜活下去的機會,又給她和兄長請來了醫生與老師,讓她成為了一個聰明成熟的仆人——她沒有對漢娜做出任何威脅、打罵,某種意義上是個非常好的主人——然而,等到漢娜準備為她效力之後,公爵卻把她隨手閒置在一邊。
漢娜到現在都記得,自己央求漢納去試探主人心意時,兄長麵露難色帶回來的一句話——
【你妹妹?我不需要什麼仆人。讓她隨便做點她想做的事吧……小女孩,跳跳舞,養養花……如果她年紀到了想嫁人,你自己就去支取點金幣吧……彆給我惹麻煩就行。】
與梅瑞娜仰仗著啞巴不同——漢娜的主人,根本不需要她的任何付出。
卡斯蒂利亞公爵的確不需要任何幫助,她推開了所有橄欖枝,推開了所有屬下,似乎永遠是那個戰場上所向披靡的惡鬼。
惡鬼的敵人們,將這份“拒絕”理解為“狂妄”。
而希望為惡鬼奉上生命的仆人——漢娜將這份“拒絕”理解為“痛苦”。
我想為您做點什麼。
我想為您奉獻什麼。
這份壓抑起來的渴望,在“那位公爵”去世的消息傳開後,徹底爆發開來。
仇恨、敬意、痛苦、悲傷、難以置信——在主人逝去後,漢娜以此為驅動力,瘋狂燃燒著自己。
兄長漢納在大王子身邊按兵不動:因為他們都相信,如果那位回歸,一定會第一時間報複明麵上背叛自己最狠的王子傑克。
而漢娜則孤身潛入了梅瑞娜公主的王宮:因為公爵逝去後,她竟然在這位公主的身邊看見了公爵手下的第一副官——這背後掩藏的東西絕對是耐人尋味的。
漢娜的潛伏是卓有成效的。
整整三年,她把作為一個女仆所能掌握的所有——所有關於梅瑞娜公主殿下的細節,都深深記在心裡,仔細揣摩。
她弄清了副官理查德和公主之間維持著怎樣的交易;她弄清了理查德背叛公爵的具體時間——早在公爵倒台之前;她甚至弄清了理查德之所以背叛公爵的原因……男人的天性……嗬。
她像一隻蜘蛛,把那座王宮裡所有密切交織的人際關係都看在眼中,揣摩出一層層耐人尋味的內涵。
公主性格裡扭曲的殘忍、啞仆不惜奉獻一切的忠誠,還有兩者之間隱隱的矛盾、裂痕……對於漢娜來說,這是她三年來所收集的最有價值的情報:這直接幫助她來到了可能離主人最近的地方。
而她作為一個“人微言輕”的女仆,還要披著貪婪虛弱的外衣……又是怎樣在公主的手下,打探出這麼多情報的?
答案顯而易見。
因為少年時那段噩夢般的經曆,漢娜早就把端莊女性應該秉持的某些信條拋到腦後……她曾經不止一次的利用自己的魅力,故意誘惑那些有價值的目標,從而達成自己的目的。
當然,在親生兄長的監督下,漢娜險險地將自己的“奉獻”停在了某個界線前。深知兄長可能會為此與自己決裂,漢娜她便不能使用一些,真正會輕賤她自己身體的方法。
那麼,她隻能依靠難度最高、也是最有效的一種。
攻心。
這聽上去有些不可思議——事實上,當漢娜的確實施這種誘惑方式時,她發現自己非常擅長這個方法。
仿佛在玩一個遊戲。
除了哥哥和主人以外,一切都是可以被犧牲抹除的NPC……而自己的攻略對象頂著紅色標識。
自己所要做的,並不是上前像個妓|女一樣曖昧勾引,而是琢磨分析他的一舉一動,據此締造出一個“攻略對象理想型”的人設,再慢慢接近他,讓他真正對自己產生“愛情”這玩意兒。
雖然漢娜自己也不相信“愛情”這種東西,但沒有一個男人可以拒絕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型”。
成熟的男人,就裝出清純生澀的女學生。
自大的男人,就裝出柔弱無依的小白花。
地位尊貴與心智冷酷的男人肯定會難一些……嘛,不過自己也很少需要從那種身份的男人身上套情報,身為女仆,前提是保持低調。
確立目標,觀察,追蹤,解析,製訂相應性格偽裝,接近,讓其愛上,任務達成,情報到手。
經過三年的經驗積累,她玩這一套太熟練了——漢娜最擅長的就是分析觀察對方的性格,從而得出討好對方的方法——
然而,就是這樣的她,今天在諾德學院圖書館,第一次,被一個男人所深深注視了——嗯,很遺憾,不是她本人,是她本人手上的書。
而且這個男人還一副“如果自己不肯借出自己手上的書,那麼就把她本人給弄死”的失智模樣。
出於謹慎,漢娜後退了一步。
“先生,你是不是搞錯了?”漢娜小聲說,依舊努力維持著自己訂製好的羞澀人設——這位名為狄利斯的教授應該就是喜歡這一款啊,男人理想型的判斷我會搞錯嗎?
狄利斯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氣場已經接近“想吃人的失智猩猩”了——自幾天前的某個時刻開始,他連自己具體叫什麼都要花費好幾分鐘才能想起來,更彆提控製他自己的表情氣場。
“我、我真的很喜歡……這些書……而且我的確想向教授請教……”怯懦地停頓一下,又深吸一口氣補上,進一步突出內心羞澀的掙紮,“……請教一些問題!我、我對機械師真的很敬仰——”
“抱歉,我正忙於高深的研究。”
狄利斯直接打斷了這位小姐,並向其揚了揚自己手上的《論情緒管理》《逃避的訣竅》《哲學思辨:理智喪失之後的自我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