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與野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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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狄利斯認真承諾“以友好合作的關係完成破除詛咒的相關研究”,但當走在前麵的公爵一把推開圖書館的大門,將其對他敞開時——
“喏,就是這兒,你說的家族圖書館。雖然不知道你要這種充滿灰塵的地方有什麼用……在你研究詛咒的過程中,這邊的圖書館——”
伊莎貝拉的手臂一劃,指尖所指的範圍從正中間的水晶大吊燈向左劃過幾百米有餘——越過數以百計的高聳書架,直通穹頂的木製爬梯——一直點到了最左側的末端,一張寬闊無比的長方形大書桌。
書桌上方的牆壁層疊穿插著數個精巧的木製擱板,裡麵放置的卷軸和前方幾百個書架裡的書籍一樣,一直堆到了接近穹頂的地方。
伊莎貝拉收回左臂,又用右臂隨意指了指另一側望不到儘頭的書架們:“左側的那半邊圖書館,對你自由開放。右半邊的圖書館……如果你成功解除了我的詛咒,我承諾送給你這半邊裡二分之一的典籍。”
狄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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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貝拉回過頭,意外發現這個麵對自己瘢痕滿滿的身體都麵不改色的家夥……此時的表情是一片空白。
完全的空白,眼睛可以直接看作兩個瞪圓的白圈圈,嘴巴可以直接看作空白的正方形。
……我剛才有說什麼恐怖的事刺激他嗎?
我不就是給他劃分了一下圖書館裡的使用範圍?
這表情是突然失智了?
公爵納悶地瞧了瞧,又湊近揮揮手。
“喂。”
對方依舊呆滯在原地,於是她湊得更加近了。
“喂。”
空白的表情仍然毫無波瀾,失去耐心的公爵皺皺眉——話說她為什麼要好心試探這個小鬼兩次——
伊莎貝拉直接抬起腿,踹了一下這貨的膝蓋。
但這貨毫無反抗躲避意識,直接被這腳踹得跪倒在地,膝蓋骨在結實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咯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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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貝拉:“……喂,你還好吧?我隻是輕輕踢了一……”
狄利斯跪在地上,鎮定地抹了把臉。
“不用擔心,公爵,男人在一見鐘情的時候雙腿發軟是正常生理現象。”
伊莎貝拉:……
她看看他,又看看他直勾勾盯著的圖書館。
“你不要告訴我,你動心的對象是……”
“我突然有點想反悔了。”這個男人直勾勾盯著眼前的圖書館說,“如果我親身上陣立刻和您發展脖子以下關係的話,我就必須要娶您負責對吧,然後您的嫁妝裡肯定有這個圖書館對吧……公爵,我們還是結婚吧,我們不合作了!合作關係是一種微妙的用來糊弄討厭對象的交際語而已,所以還不如直接邁入婚姻殿堂——”
伊莎貝拉麵無表情:“我的嫁妝裡沒有這個圖書館。”
狄利斯氣都不帶換:“——婚姻殿堂這種東西就是人生的墳墓所以我們還是維持彬彬有禮相敬如賓的合作關係吧這才是成熟人之間的偉大交流!”
“……逼逼完了嗎?”
“……逼逼完了。”
很好。
卡斯蒂利亞公爵點點頭,繼續維持著麵無表情的狀態,再次抬腿,不再含有任何憐惜的心情——直接把這個半跪在地的嘴炮徹底踹趴下了。
“我這輩子都不會把一個對圖書館一見鐘情的奇葩作為真愛對象,謝謝。”她陰冷地說,“我不得不承認幾十分鐘前想和你發展什麼脖子以下關係的我也有點腦子缺氧,而你這種家夥想娶我的唯一方法就是把我殺掉,但如果你膽敢給我的棺材戴白色頭紗打白色蝴蝶結我也會從地獄裡爬回來咬死你。”
狄利斯:“……對不起,公爵。”
“滾去乾活!現在、立刻、研究我的詛咒!”
“但是剛才一下把膝蓋磕得好痛,我暫時站不起來……”
“不要娘娘唧唧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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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六點鐘,漢娜睜開了眼睛。
她稍微檢查了一下身體,確認所有灼燒的痕跡都消失無蹤,便洗漱換衣,重新準備開始工作。
“漢娜,主人昨晚好像沒在臥室過夜,圖書館的門是開著的。”
“是嗎?我會去看看的。”
向灑掃的同事告彆後,漢娜便立刻端著水盆和毛巾向圖書館趕去,心情愉快地準備服侍主人洗漱——
“噓。把水盆放下,彆弄到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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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這個美好的清晨,漢娜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他們數年不變的城堡裡,有了一個常駐圖書館的新同事。
這位新同事從圖書館最左端的那張大桌子前抬起頭,徹夜未眠的典籍查閱讓他的頭發到處亂翹,看上去邋遢而懶散。
“不要大聲尖叫,也不要把我重新綁起來,女仆。”
他扒拉扒拉頭發,又扒拉扒拉手邊的紙卷,露出同樣一顆同樣亂蓬蓬的白色腦袋:“公爵……咳,主人昨天折騰到四點半才睡著,你不會想吵醒她(這頭野獸)的。”
因為這頭野獸會一直踹你並揪著你的耳朵在旁邊大聲嚷嚷,看不懂書籍裡的線索還會發脾氣撕書,讓你的心嘩啦嘩啦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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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不懂他內心痛苦的漢娜,看看趴在桌上蓋著棉被睡著的主人,又看看這個一臉疲憊的男人。
幾秒鐘的沉默後,她保持著職業女仆的微笑,對其比出了一個國際友好手勢。
狄利斯: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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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時後,伊莎貝拉醒來了。
她睜眼就看見自己新招收的智障顧問和手下第一女仆,正在互比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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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公爵抬手一抓,便抓住了狄利斯的手指使勁往下壓(“停停停痛痛痛要斷了啊啊啊啊”)——同時,她和藹地摸摸漢娜的頭,讓女仆去工作。
“主人,他——”
“不在期限內研究出方法,我會主動拉他去喂野豬的,放心。”
“但您……”
“好啦,彆操心。我是不會對這種能向女孩子伸出中指囂張互比的家夥有什麼惻隱之心的。”
“……是,主人。”
在說這話前,請您把揪他耳朵的手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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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顧問,伊莎貝拉本沒有指望這個家夥真的找出解除詛咒的靠譜方法。
在她看來,所謂的“研究”不過是小毛賊一時機靈下,為了逃避和那個狀態的自己發生關係找到的借口……
不過,看在對方麵對那樣的她並沒有露出恐懼的表情,而是給她披上了一件衣服的行為上……
僅僅一次的逃跑嘗試,還是可以縱容的。
雖然是為了金銀財寶闖入了她的城堡,但他是第一個在那個時間段能與自己正常交流的活人。
所有仆人都沉沉睡去,地牢裡抓來的男人們要麼在輸液要麼在求饒……留一個會吵架能逼逼、生氣勃勃的小玩物也挺好的。
於是,伊莎貝拉懷抱著這樣無所謂的心情,等待著狄利斯的第一次逃跑。
第一個共度的夜晚,她把他踹到了圖書館的地上,並罵罵咧咧地威脅對方趕緊工作,不乾就滾。
從睡夢中清醒的時候,伊莎貝拉想,要立刻準備帶部隊去附近的森林搜捕這個小賊了吧,不知道他逃到多遠的距離外了。
——結果發現這貨正和自己的女仆互豎中指。
第二個共度的夜晚,她在寶藏庫那裡悄悄安插了幾個機關,並表示要回房間睡覺,讓對方自便。
從睡夢中清醒的時候,伊莎貝拉想,那個刻意被擰鬆的弩|箭機關應該沒有真的把人當場紮死,但吊在寶藏庫門前一晚上也足夠他驚慌失措了。
——結果發現這貨依舊在圖書館和自己的女仆互豎中指。
第三個共度的夜晚,她刻意打開了圖書館的窗戶,讓窗戶的視角對準了直通森林外的小道,力求一覽無餘,燈火通明。
從睡夢中清醒的時候,伊莎貝拉想,也許他真的如他所說,並不渴望我的財寶,那他如果能順利逃脫的話,我就順勢不去追捕了吧……
——結果發現這貨還在圖書館和自己的女仆互豎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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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貝拉想把這貨的中指撅斷。
撅斷算了。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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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個共度的夜晚,發生了如下對話:
“你為什麼總在和我的女仆豎中指啊?!你能不能乾點其他有意義的事,你不是聰明的科學家嗎?!”
“……?因為她一見我就對我豎中指啊?”
“那除了豎中指以外的事情你就不會乾彆的事了嗎?!”
“公爵,我已經很忙了,我在給您編寫破除詛咒的計劃,在翻找您當時遭受詛咒的史料記載,還要給您那毫無舒適度可言的被套拆除絲線……”
“我沒有讓你給我的被套做什麼舒適度改造!你膽敢——”
“如果不是您晚上睡不好,為什麼您總要在這個時間點跑來圖書館打擾我的工作?我是很忙的,您在我看書做記錄的時候坐在旁邊哼哼唧唧讓我無法集中注意力!”
“……我才沒有哼哼唧唧!”
“好吧,抱歉,野熊是不會哼哼唧唧,野熊隻會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你過來,老娘今天就要撅斷你的中指——艸,彆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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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個共度的夜晚,伊莎貝拉沒有說話,而是沉默地把頭搭進桌上的枕墊。
這個枕墊是第二個夜晚後的早晨時漢娜遞給她的,小女仆一邊忙著和狄利斯繼續互比中指,一邊嚴肅叮囑“主人,就算您寧願趴在書桌上也要和這個家夥共度夜晚,也要枕在高貴豪華的枕頭上,否則您的頸椎會受不了”。
……暫且不提高貴豪華的枕頭和頸椎舒適度其實關係不大,也不提自己守在這貨旁邊隻是提防他逃跑,更不提小女仆心中那深深的誤會……
伊莎貝拉把臉往枕墊的深處埋了埋,並靜靜咬住了舌頭。
火焰在燒。
隨著時間的流逝,每一晚每一晚那燒灼的疼痛感都在不斷攀升。
這份詛咒看似寬容,沒有什麼“滿十七歲不破解就死亡”的期限……事實上,誰能夠在夜複一夜的可怕灼燒下永永遠遠堅持下來呢?
伊莎貝拉之前能。
但她明白,總有一天自己會徹底崩潰。
而今天晚上,似乎找不到什麼能轉移注意力的方法,也沒有和旁邊這個年輕小鬼瞎逼逼的中心話題……
“沙拉。”
旁邊看書的男人,似乎把手中的紙頁一次性多翻了好幾張。
……是找到,什麼關鍵線索了嗎?
伊莎貝拉想探頭問問,但疼痛讓她的額頭掛滿汗珠,從枕墊離開隻會讓陌生人完全看清她的脆弱。
連這點疼痛都無法忍受,她從戰場離開太久了嗎。
……真是廢物。
“公爵,城堡的晚餐一般都是誰準備的?”
“……啊?晚餐?你問這個乾什麼……”
“實驗資料。”
“……哦,晚餐分兩頓,六點鐘的一頓交給大廚房,七點半的一頓交給小廚房……因為他們八點鐘都會昏迷,所以我讓他們在我用餐前提前一個半小時用餐,以便完成收尾的工作……”
“嗯。您今晚吃的是什麼?”
“這也是……”
“實驗資料。”
“牛排……還有一點紅酒。”
“是嗎。您也許要多吃蔬菜均衡一下營養,我覺得您太豐滿了。”
“……閉嘴,你不如直接把‘豐滿’換成‘肥胖’……這是你發明的新式罵人法嗎?”
“我是誠實的,您的確比我在王宮見過的那些女性豐滿。”
“哼……”
“說到王宮,您認識梅瑞娜公主殿下嗎?”
“……啊,那個金發公主。她的父親我倒是認識,她本人隻是有點耳聞……”
“是嗎。我曾去過王宮,您知道嗎,公主殿下的王冠上有一顆很美的寶石……”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請您耐心點。因為這顆寶石在陽光下折射出的光線太燦爛,某次試驗中被我的儀器當成了目標。我給它裝置的導航係統是光學感應,而給它填充的彈|藥是市集裡的彩色油漆。”
“……噗嗤。”
“不過,因為我卓越的操作,至今公主殿下仍未發現那次事件的罪魁禍首……”
唔,明明是個男人,話還真是多,一說起來沒完沒了。
況且根本就沒有什麼中心話題,也要拉著我逼逼來逼逼去……煩死了。
伊莎貝拉在枕墊裡笑了一下,然後緩緩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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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利斯合上這本沒怎麼的典籍。
他抓抓頭發,左看右看,最終輕輕拉開了書桌前的椅子。
深夜的城堡,隻有擅於熬夜工作的科學家清醒地走在長廊上。
他走過沒有掛鎖的大門,走過韁繩未除的馬棚,掠過那條直通森林外圍的小道。
他走過了很多敞開著出口的地方,最終總算找到了自己要的——
“純棉的樸素被子竟然懸掛在這種地方晾曬,真不愧是大家族的城堡。”
明明純棉的被子就比那些金線銀線的玩意兒舒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