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年在匣子裡撿出兩朵赤金鑲紅寶石的珠花來,隨手遞給如燕如鸝一人一朵:“拿著,以後出嫁也壓壓箱子。”紅寶石雖然不過黃豆粒大小,勝在顏色既豔且正,彆說兩個小丫鬟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得了這個也是寶貝。
兩個小丫鬟嚇了一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綺年笑了笑:“給你們就拿著。如鵑,倒有件事要問你。”
如鵑到底是沉穩,雖看了一眼那兩朵珠花,臉上卻並沒帶出羨慕之色來,隻是笑著道:“姑娘有什麼事問?”
綺年從匣子裡又挑出一根雙股梅花釵來,赤金的梅花瓣裡鑲著圓潤的珍珠,雖然也不是極大的,但六粒珍珠大小色澤均無二致,這釵子的身價就憑空加了一倍。
“你也十七了……”綺年把玩著釵子,瞥了如鵑一眼,“說起來,如果母親不去,也該給你挑個人家了。”
如鵑臉上登時火燒一般,站起來嗔道:“姑娘怎麼跟人家說這個……”
綺年笑起來,拉著她的手不讓走:“這有什麼,你不比如燕如鸝,年紀還小呢。這時候不說,等回了京城,我就未必做得了主了。”
如鵑不由得拿眼睛仔細看了看綺年。說起來這位小-姐自己也才十三歲,說話做事卻是一派的老練。大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不知世事的小姑娘,竟然現在說起丫鬟們的親事這般鎮定,絲毫沒有一般未出閨閣的女孩子的羞澀勁兒。
如鵑沒來由地就覺得一陣心酸。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自家姑娘雖是錦衣玉食,可是家裡家外這些雜事,哪一樁不是她來操心的?如鵑不由得抹了抹眼角,不再發嗔:“我是姑娘的人,姑娘說怎樣就怎樣,難道我還怕姑娘虧待了我?”
綺年笑了笑:“話也不是這麼說,我倒是看好了楊嬤嬤的兒子,可也要問問你的意思,若你自個兒不中意,我哪好亂點鴛鴦呢?”
如鵑這下子臉直紅到了脖子根。小楊管事人品端正,相貌也算堂堂,又得主子的重用,這門親事哪裡還有不好呢?隻是如鶯比她大一歲,真要給小楊管事挑媳婦,怕吳氏先就指了如鶯,因此也不敢多想。哪想得到綺年開口就說要把她嫁給小楊管事呢?
綺年看她這樣子就知道八-九不離十,轉頭笑向楊嬤嬤道:“嬤嬤說說,要不要這個兒媳婦呢?”
楊嬤嬤剛剛從病床上爬起來,臉色還是蠟黃的,此時卻也不由得笑開了嘴:“姑娘指的人,又是太太身邊的,哪裡有個不好呢?就是我家小子,也是千肯萬肯的。”
這話卻是真的。楊嬤嬤打小兒就跟著吳氏,如今這宅子裡的四個得用丫鬟哪個不是她親手教出來的?自是看得清楚。如鶯性子輕飄愛俏,如鵑卻精明能乾且吃得苦,她自是看中了如鵑。隻是吳氏總覺得如鶯年紀大些,必要先給她尋了人家,是以楊嬤嬤一直不敢開口向吳氏討人。
綺年也笑了,將釵子遞給如鵑:“就算我的賀禮罷。我想著,你和小楊管事就不要跟我回吳家了,我把身契還了你們,你們在京城裡開家鋪子罷。”
輕輕一句話,驚得如鵑和楊嬤嬤都睜大了眼睛:“姑娘,這……”這是把如鵑和小楊管事都除了奴籍,將來生兒育女也是良民了。
“等進了京,那就不是咱們的家了。”綺年垂下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攪動著匣子裡的首飾,“舅舅縱然再心疼我,還有彆人……”這幾天她已經跟劉嬤嬤說過幾句話,吳老太爺已經去世,可是老夫人卻還活著。這是吳氏的繼母,誰知道對她這個繼外孫女會怎麼樣呢?
還有,哪怕她自己有家當,進了舅舅家,難道舅舅會讓她自己拿家用出來?那麼舅母會不會有想法呢?還有幾位表兄弟姐妹,又會不會好相處呢?
“所以我想,總還是在外頭有個人比較放心,萬一有了什麼事,也好傳個消息。”這年頭未出閣的姑娘是不能隨便出門的,成都還好些,京城規矩更大。如果這樣,外頭有個人,時時的幫著打聽點消息或做點事,就方便得多了。
楊嬤嬤在京城住了幾十年,自然明白,不由得點頭道:“姑娘說的是。舅老爺是厚道人,打小兒也疼咱們太太,可是老夫人——”又把後麵的話咽回去了,“隻是這恩典太大了。再者京城地界咱們也不熟悉,開銷又大……”如鵑和小楊雖然被放了身契,可是要想在京城站住腳就難了。那地方,單是租間房子都比成都貴出至少一半,更彆說物價,那真是米珠薪桂。如鵑和小楊乍然進京,沒個進項,哪裡能過日子呢。
“那織坊和鋪子都盤出去了罷?”
“盤出去了。織坊給了彭家,”楊嬤嬤有些疑惑地看看綺年,“姑娘為什麼不收現銀,反說什麼入,入什麼的……”
“入股。”綺年笑了一笑,“把織坊盤了,咱們手裡倒是拿了現銀,可是坐吃山空不能生息,有什麼用呢?我想著,彭家的生意正在蒸蒸日上的時候,隻是手頭少銀子不能把生意做大,我們這時候把織坊拿來入股,每年拿著分紅銀子,十年八年的本錢也就回來了,下剩的全是賺頭,豈不好呢?”
楊嬤嬤猶自不太放心:“隻是離得這般遠,如何能知道彭家這帳目上……”
“有舅舅在那裡,他們哪會扣咱們的銀子。”綺年輕輕合上首飾匣子,“雖則咱們不說,但那織坊入了股,日後彭家的生意也好做些。”朝中有人好做官,即使是個商人,隻要多少跟官兒搭上點關係,路也好走,“我想著,盤鋪子的那錢,交給小楊管事,在京裡開個綢緞鋪子。有彭家這邊的關係,進貨也比彆人方便些。”
“姑娘是說,把銀子全給我那小子,自己去開鋪子?”楊嬤嬤睜大眼睛,連連搖手,“這,這怎麼行!我那小子才多大,若是賠了本錢可怎麼好!”
“嬤嬤太小瞧自己兒子了吧?”綺年微微一笑。小楊管事雖然年輕,但做生意卻是一把好手,頭腦清楚且吃苦肯乾,否則,也不能把原來那亂七八糟的鋪子接到手裡。
蜀繡蜀錦,天下聞名,隻要有貨源,做這生意還是有把握的。雖然不會有什麼暴利,但小心謹慎地做下去,也會有盈利。女人做衣服,那是沒有個頭的,這些錦繡綾羅,每年也不知要消耗多少。有了織坊放在這裡,來進彭家的貨也能便宜一點。彆看就低這麼一兩分銀子的事,銷量如果大了,那利潤自然就多了。
“自然了,初進京城,不賠本兒就是好的,穩穩當當地來,不行咱們還可以另想辦法。”綺年拍板敲定,“嬤嬤本來是吳家的人,還有老楊管事,這身契早晚也是要還你們的,隻是這時候太紮眼了。”
楊嬤嬤不由得又淌下淚來,拿袖子拭著眼角道:“姑娘這心慈,跟太太是一模一樣的。老奴也不要什麼身契,儘著這條命,能伺候到姑娘出閣,尋一門好親事,到了地下也就能見太太了。”
說起吳氏,綺年也被招得又流了一次眼淚,還是如鵑把楊嬤嬤攙了走,這才洗了臉睡下。躺在床上,綺年把這些日子對家裡人的安排從頭到尾又想了一遍,覺得也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唯一隻有如鶯……不過路是她自己選的,將來能怎麼樣,也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