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周鎮撫斜著眼,“我說良臣,年紀輕輕的,彆總板著張臉,也跟你兄長學學,多笑笑豈不是是好?”
趙燕和兩道眉立時微微豎了起來:“周大人,你我是來辦差,並非是來賣笑。如今差事辦得不好,回去在皇上麵前如何交待?難道笑一笑皇上便會免了你我之責?”
周鎮撫嘿嘿一笑:“其實皇上不會責罰的。”
“嗯?”趙燕和眉頭一皺。周鎮撫已經緩緩道:“皇上本來也沒打算讓這些人活著回京城,更沒打算問出什麼來。”
趙燕和眉頭皺得更緊:“這是何意?”
周鎮撫臉上仍舊掛著那吊兒郎當的笑容,話音卻冷颼颼的:“你倒說說,這些人若是活著回了京城,又能問出什麼口供來?”
趙燕和剛想說話,又咽了回去,隻轉眼鋒利地看了周鎮撫一眼。周鎮撫便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昀郡王府出來的人。這些人若活著回去,那口供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掀起一場風浪。如今皇上還不願這場風浪起來。放心,雖則你我這次差事辦得不算好,但也落不著責罰。”
趙燕和微微鬆了口氣。周鎮撫斜眼覷著,也微微笑了笑——到底還是年輕,有些心思會放在臉上。伸手搭了趙燕和肩膀:“走,出京之前秀材就說要我帶些精致的蜀繡回去,我一個老粗,哪裡知道什麼好歹,還是要你們王府出來的公子給掌掌眼。”
趙燕和隨著邁開了腳步,可是聽到“秀材”兩個字,終於還是微微蹙了蹙眉毛,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隻怕我沒有這份眼力。”
周鎮撫笑起來:“曉得你妹子二月就要出嫁。放心,這裡我留下,你明日就動身先返京,絕不會耽擱你送親的。”
船一開,林悅然就活潑起來:“娘,那個姓周的鎮撫看起來好生討厭,不像好人。”
林夫人失笑道:“胡說!那可是皇上近臣,隻要忠心替皇上辦事,怎會不像好人?以貌取人,這是誰教你的?”
林悅然吐了吐舌頭,拿著那白玉絛環晃了晃,又道:“娘,我記得昀郡王妃是東陽侯的女兒,怎的會跟娘有什麼親眷關係?”
經了一早晨的驚嚇,林夫人此時總算是能放下心來了。加以江船順流而下十分穩當,船艙之中又籠著暖薰,一絲兒江風自窗縫裡鑽進來,隻是讓艙中空氣更加清新,林夫人遂也有了心情,將兩個女孩兒都拉在自己身邊坐下,笑道:“這個麼,說起來話就長了。”
船艙外流水的聲音細微地傳進來,跟林夫人溫和平靜的聲音和在一起,聽著如同春風拂麵:“然兒說的那位郡王妃,已是昀郡王的繼妃了。前頭那位郡王妃姓呂,是已故大將軍的女兒,生了一位世子之後過世了的。世子比今日這位大一歲,聽說幼慧,八歲的時候就能做詩成文了,皇上親口賜了‘秀材’二字做他的字,因為是皇上親賜的,所以少有人敢這樣稱呼他。可惜這位世子,得了皇上這二字之後不久就因著墜馬受驚,身子弱了,這些年都病著,時斷時續的不曾養好。”
林悅然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對於沒見過的人不感興趣,搶著問道:“可是呂王妃,跟娘也沒有什麼親戚關係啊!”
林夫人笑起來:“自然是沒有的。今兒這位趙公子,是側妃所出。那位側妃姓魏,卻跟你娘有點遠遠的親戚。”
說起來,側妃名號好聽,也不過是個妾。若是普通人家,妾的親戚那是不算親戚的,隻不過到了皇家,既然是稱為側妃了,身份也就高貴了些,至少外頭的人是不敢把側妃當成普通人家的妾來看待的。
林悅然卻撇了撇嘴:“不過是個側妃,也拿出來說……”
林夫人皺了皺眉:“不許胡說!魏側妃是老郡王賞的人,臉麵自然又是不一樣的。且王府中的人,能封側妃也是少之又少,你這般胡言亂語,進了京是要惹事的!”
林悅然吐吐舌頭:“知道了。”又偎到林夫人懷裡去撒嬌,磨得林夫人無法,隻好歎口氣向綺年苦笑,“看你這妹妹,多大了還跟孩子一樣。”
這種母女情深的畫麵,在綺年眼裡看來不免有幾分觸景傷情,但看了林夫人眼神裡的幾分歉意,也笑了笑:“方才夫人說這位趙公子射得一手好箭?”
“正是呢。”林夫人心裡也歎息這姑娘懂事,慢慢地拍著林悅然的後背又講起來,“這位二公子打小也是文武雙全的,繼王妃也很是喜歡。那年老東陽侯過壽,秦王妃帶了自己生的小公子和這位二公子回府為父親慶生。老東陽侯喜愛射禦之術,指著來的年輕子侄們到後園比著射鵠,拿了自己得的一枚蟠桃羊脂玉佩做彩頭。結果二公子奪了頭籌。老東陽侯歡喜,說將來必是國之良將。聽說二公子還不曾有字,就親寫了‘良臣’二字與他。”
說到這裡,林夫人忽覺肩頭微沉,原來林悅然聽著聽著,已經睡著了。想來方才一番折騰,小姑娘也嚇得不輕,此時放鬆下來,又在母親懷裡,居然已入了黑甜鄉。林夫人啞然失笑,叫連翹上來將林悅然抱進了內艙去,自己笑向綺年道:“這孩子一路上顛簸過來,大約也真是累了。”
綺年笑了笑:“妹妹年紀還小,這般長途跋涉自然是吃不住的。”拿起小幾上的茶壺,為林夫人斟了一杯茶,略帶幾分淘氣地笑道,“夫人喝了這杯茶,再講些故事罷?”
林夫人失笑道:“你這孩子,看著小大人似的,原來也會講這頑皮話。還叫什麼夫人,叫一聲伯母,難道我還當不起?”
綺年從善如流,立刻叫了一聲伯母:“如今突然要入京,我心裡有些惶恐。京裡貴人太多,若是什麼都不知道,隻怕得罪了人還不曉得……”
林夫人摸了摸她頭發,歎道:“你這孩子懂事,若是悅然有你一半,我也就安心了。隻是她這性子,入了京我還真有些怕呢。京中貴女,出身非外官家女可比,自然也是不讓人的……”後頭的話又咽了回去,繼續講起昀郡王府的事來。
“昀郡王三個兒子,都是幼時即有才名。世子不必說了,隻是身子弱,我離京也有五六年了,不知如今養好了不曾。二公子已是見著了。後頭這位秦王妃也生了一個兒子,聽說打小兒也是聰明伶俐的,今年該有十五六歲了罷,不知究竟是怎樣。還有一位小縣君也是秦王妃生的,再就是幾個庶出的女兒。姑娘家養在深閨名聲不顯,我也就不甚清楚了。不過兄長們既如此出色,想來姊妹們也是不錯的。”
昀郡王府到底還是彆人家的事。林夫人說完之後,出了片刻的神,又說起了吳氏:“那時候,我跟著父親在京城,說起來還正是在昀郡王府上第一次見到你娘的。是文繡縣主——就是現在的昀郡王的妹妹,那時候也才十五歲——在郡王府裡行及笄禮,多少官宦人家的姑娘都去觀禮,那場麵當真是……老郡王最愛這個女兒,凡裡京裡五品以上的官員家裡的姑娘,全部都請到了。”
“我那時候,不過是去湊數的。”林夫人微微一笑,眼裡露出回憶的神色,“說是去觀禮,其實隻能遠遠地看看,隻後來聽人說,縣主那日所用的一笄,一簪,一冠,皆是華美珍貴無比,雖然我隻是遠觀,也能看見寶光閃爍。”
果然女人談起珠寶首飾都會興奮的。綺年偷偷看一眼林夫人閃亮的眼神,在肚裡不大恭敬地說了一句。林夫人並沒覺察她的目光,繼續說道:“那時候你外祖父還不是大學士,你母親年紀也就跟你現在一般大,跟我一樣也隻是坐在外頭聽個熱鬨。我們正是鄰座,既是看不著,自然就說話解悶兒。你母親不怎麼愛說話的,可是聲音很好聽,脾氣又和軟。再加上當時一位翰林的女兒葉岫,我們三個啊,那場笄禮過了之後就成了好友。直到我出嫁,離了京城,這才斷了來往。”
“再後來你母親也遠嫁到了成都,倒是葉岫,後來入了宮做女官,也不知回京能不能見著。”林夫人到底也是旅途奔波,又受了驚嚇,講了這些話精神也不濟起來。綺年見狀便借口休息,告退回了自己艙房。
如燕服了安神藥後已然入睡,如鸝在旁邊照顧著。楊嬤嬤也吃了一場嚇,撐不住睡了。綺年坐在窗口,從縫隙裡看著兩岸連綿不斷向後退去的青山,想著那遍地貴人的京城,還有素未謀麵的舅舅舅母和外祖母,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進了京城,她就是吳家的表小-姐了。表小-姐這種生物,她還是蘇淺的時候,真曾經寫過不少。說起來,不少宅鬥裡都會有個表小-姐,她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生活水平取決於舅父舅母的良善程度;她姿色不錯頗有才華,十有八-九會與表哥進行一場纏纏綿綿的戀愛,至於成功與否,取決於她是女主還是女配。
寫文的時候,蘇淺是相當的輕鬆愉快,沒少折騰這些表小-姐們,可是如今她也要變成表小-姐中的一員了,才發現這條路,真不是那麼好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