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綺年觀察著許茂雲的神色,“聽說是因為,她跟你合畫了一幅畫?”
許茂雲手指在衣角裡絞了絞,低聲道:“姐姐,我說句話不知你信不信,那幅畫全是我畫的,阮家妹妹不過是在旁邊調色研墨而已。三皇子過來的時候,我恰好離開了,回來才聽說阮家妹妹說這畫是她與我合畫的。”
綺年愣了:“怎麼?她,她說謊了?這,這算不算欺君呢?”
許茂雲抬眼看了她一眼,鬱鬱地說:“我就是怕她被扣上欺君的罪名,所以才沒說出真相來。我也不是嫉妒她做了皇子妃,隻是覺得,隻是覺得——難道她當初跟我親近就是為了這一日?”
綺年默然。實在地說,她也看不出來阮語竟然能如此心機深沉,可是哪裡有那麼巧的事呢?
“那幅畫……你們當時怎麼想到畫畫呢?”
許茂雲更鬱悶了:“就是她提議的。本來我隻想謅一首詩就算了——我又不想中選 ,隻想敷衍過去就是了……”
綺年徹底無話可說了。誰會相信有這麼湊巧的事呢?
“倒真是沒看出來,她——”
許茂雲苦惱地吐了口氣:“姐姐,其實她畫得也不錯,我真拿她當我的畫中知己。可是她——”
綺年很能理解許茂雲的苦悶,可是卻無法安慰,想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許茂雲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姐姐,蘇子瞻的詞怎能用在此處?”她這些話悶在心中已經好幾日了,這時候總算能說出來,自己也覺得輕鬆了不少,“隻是——姐姐你說盼姐姐會不會惱了我?”
綺年歎了口氣:“這種事如何能怪你。”隻是此時京城勳貴之家大概無人不知阮盼落選之事,偏生之前阮夫人覺得十拿九穩,在外交際時言語中也不由得流露出些痕跡,日後阮盼再出來,怕就有些與她不和的人要借機嘲諷了。
“你呀,也不必過份自責。若阮家表妹真存了這心思,便是沒有你,她也會去找彆人。你又不知她的心思,怎會防備?阮家表姐是個明理的,必也不會怪你的。”阮盼比之阮夫人確實明白許多,這種事要怪隻能怪阮語,許茂雲並無責任。
“這話你可千萬彆說出去。”綺年想了一想又忍不住叮囑,“萬一被有心人知道,也連坐你一個欺君之罪可怎麼辦!”
許茂雲嘻嘻一笑,撲到綺年身上:“說來也奇怪,我與姐姐相識不過數月,卻覺得十分親近,若換了彆人,我再不肯說這事的。”
綺年伸手刮刮她的小翹鼻子:“是因為我們一起與縣主作對過吧?”
許茂雲在她身上滾成一團,嘻哈了半日方安靜下來,歎道:“我也覺得金家姐姐十分可親,隻是她卻入宮做皇子妃了,日後再想相見也不易。且即使見了,尊卑有彆,也不是舊時光景了。”
綺年摸摸她的頭發:“金家姐姐都十八歲了,若再不出嫁就要耽擱了。如今做了皇子妃,你該替她高興才是。”隻是金國秀自己願不願意做這個皇子妃,那就不好說了。綺年回憶起在大明寺初見,金國秀的菊花論,總覺得金國秀自己可能知道了自己的命運,雖然並不稱心,卻也不能不接受。
許茂雲搖搖頭,有些悵然:“皇子妃也沒什麼好的。王府之內深如海,皇長子指了一位正妃兩位側妃,將來還會有許多侍妾庶妃,每日裡見著這些人倒比見皇長子的時間還多呢。”
綺年忍不住笑了:“你倒像是極有經驗似的。”
許茂雲麵紅過耳:“我,我隻是心疼金家姐姐……好姐姐,你莫要對我娘說起,不然我又要挨罵了。”這些話哪裡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好說的呢。
“放心,我絕不說出去半個字。”綺年又不禁摸摸她的臉,“其實你說得對,金姐姐自己也未必就願意做皇子妃,可是這是皇上的旨意,她若隻是一味覺得煩惱,隻會苦了自己。不管怎樣,她總是正妃,比王府中其他人還要好些的。”
許茂雲猛然想起綺年的表姐吳知霞就做了皇長子的側妃,趕緊閉了口不再提此事,又想了彆的話來說,拉著綺年去看她的畫。綺年雖然自己畫得差,但鑒賞的眼力還是有的。兩人正一幅幅看得高興,猛聽外麵有個少年聲音笑道:“雲兒午睡了麼?看哥哥給你帶什麼來了?”
丹墨嚇了一跳,趕緊往外迎道:“表少爺,姑娘有客——”話音未落,那少年已然掀起簾子一隻腳跨進門了,一眼掃見房中還有個陌生少女,頓時有些尷尬,連忙退了出去,在門外道:“在下唐突,不知有外客,姑娘莫怪。”
許茂雲這屋子沒個退步,綺年想躲也沒處躲,隻能站在原地不動。許茂雲鬨了個滿臉通紅,趕緊給綺年賠禮:“這是我表哥蘇銳,我們從小是玩慣了的,他不知道姐姐在這裡,姐姐可千萬彆生氣。”
綺年其實從心理上總覺得自己比這些十□歲的少年們要年長許多,避開不過是為了守禮,當真撞上了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大大方方笑道:“不知者不為罪,既是無意,不須再提了。”
屋子外頭悄聲說了幾句話,少頃丹墨紅著臉進來,將一盒墨交給許茂雲:“表少爺說得了一盒上黨鬆煙,急著給姑娘送來,所以才直闖進來了。囑奴婢給周姑娘賠禮。”說著便福身下去。
如燕趕緊上前把她拉起來,笑道:“姐姐這是做什麼,可不是讓我們姑娘過不去麼。”
綺年笑道:“都說了無須再提,這是做什麼,臊我麼?”
許茂雲也不是個矯情的,既綺年這麼說了,便把這事揭過不提,拿著那盒上黨鬆煙墨兩人細細鑒賞了一番,道:“李白有詩,‘上黨鬆煙墨,夷陵丹砂末,蘭射凝珍墨,精光仍可掇’,當真名不虛傳的。”
綺年聽見鬆煙兩個字,想起來笑道:“你這愛墨,倒跟我二表哥一樣。他身邊的小廝一個叫鬆煙一個叫項煙,都是墨的名字呢。可巧你這丫鬟也叫丹墨,可見是不約而同的。”
許茂雲聽了也歡喜起來:“可見我跟姐姐有緣。”
兩人嬉笑了半日,綺年眼看時辰不早,隻得起身告辭。許茂雲戀戀不舍的,叮囑下次再來玩耍。綺年先去了正房向許夫人行禮告辭,許茂雲又送她出來。剛走到園子門口,有個小廝氣喘籲籲跑來,跟丹墨說了幾句話。丹墨便又捧了一盒東西過來:“表少爺說,今日衝撞了姑娘。聽說吳府的姑娘們都好寫字,這一盒西域墨送給周姑娘算是賠禮。”
這下倒搞得綺年為難了:“表少爺實在太客氣,隻是這東西我卻不能收。”這是不折不扣的外男了,哪裡有隨便收東西的呢?
許茂雲倒不覺得有什麼:“西域墨雖不產自中原,倒不見得就如何好了。姐姐不能收我表哥的東西也是禮之當然,不如這樣,這盒墨給我,我將那盒上黨鬆煙轉贈姐姐,隻算是我送的,叫表哥日後再尋好的給我。”說罷就叫丹墨回去換。
綺年攔不住,隻好由著她:“那等好墨給我用,實在浪費了。”
許茂雲不依:“姐姐拿回去送人也行,隻不許不收。”又道,“不是我表哥孟浪,他是我姑姑家的哥哥,打小沒了父親,從前都是我爹爹教他讀書,所以住在我家裡的。隻這些年父親得了官,我家才遷進京來,他也時常來。橫豎隻在京城近郊,離得不遠。這些日子他為備秋闈來京城的書院讀書,都是住在書館裡的。我家窄小,平常也不請人來玩耍,所以他再想不到今日姐姐在的。”
綺年笑道:“知道了,我絕無嗔怪表少爺的意思,可要我發誓麼?”
許茂雲紅了臉:“哪裡要姐姐發誓,我隻怕表哥衝撞了姐姐。”
綺年無所謂道:“偶然而已,又非有意,算不得衝撞。”
許茂雲歡喜道:“姐姐果然爽朗,不像那些小肚雞腸的,一見了人倒像見了惡狗一般,恨不得地上有洞藏進去,還要拋幾滴眼淚以示委屈。守禮自然是要緊的,但拘泥至此,未免就有些作態了。”
綺年笑彎了腰:“你難道將你表哥比作——”
“哎呀!”許茂雲猛醒過來自己是將表哥比作了惡狗,“姐姐真壞!”眼珠一轉,摟著綺年的肩膀道,“可惜我弟弟年紀還小——不然,姐姐就做了我表嫂可好?”
“你這丫頭!”綺年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再胡說我可就不來了。”
許茂雲嘻嘻笑著不說話了。片刻後丹墨捧著那盒上黨鬆煙過來,二人在門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