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那佛殿裡一覽無餘根本沒什麼好藏人的地方,這些人吵吵嚷嚷的進來,本身就已經覺得要抓的人不會藏在這裡麵,所以多半不會疑心到一個尼姑身上去。”綺年耐心地解釋,“二來,倘若那些人真的叫他抬頭,咱們大可以尖叫一聲表示咱們也是才發現這竟然不是個尼姑!橫豎咱們隻是來上香的,庵裡尼姑長什麼樣子,咱們哪裡知道?”
如燕想了又想,這才鬆了口氣:“原來小姐早有主意,可嚇死奴婢了。”
“哪裡,我看得你演得十分逼真麼。”綺年其實也很緊張,隨口逗著如燕,“真想不到我的如燕這麼聰明,幾次跟我配合演戲都是天衣無縫,再這樣下去可以得奧斯卡小金人了。”
如燕隻聽明白金人,疑惑道:“金人是什麼人?”
綺年大笑。如燕自知問了傻話,麵上一紅道:“反正姑娘的話,奴婢總是聽不懂的。隻是,姑娘真打算上元節的時候去幫他送信?此人,此人到底是什麼身份都還不知道呢。”
綺年也忍不住揉揉太陽穴:“我也以為隻要幫他掩飾這一次就行了,誰知道他還要我送信,真是得寸進尺!隻是既幫了第一次,這第二次也沒法不幫,否則真出了什麼事我們也逃不掉。不過,我們隻要去看看,萬一有什麼不對,這信不送也罷。或者說沒見到人,或者隨便扔到河裡埋到地下,隻說荷包被賊偷了。”
如燕憂慮道:“萬一送不到,他再回頭來……這人到底是什麼人哪!”
“不知道啊!”綺年栽倒在被子裡,苦惱之極,“真是倒黴倒黴倒黴!這是要害死我啊!”
如燕嚇得忙去捂她的嘴:“還沒出正月,姑娘萬不可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想了想又道,“既是他認得周鎮撫,不如我們把這東西想辦法交給周鎮撫?”
綺年有些意動,隨即苦下臉來搖了搖頭:“周鎮撫人就在京城,要見他並沒什麼難的,此人為什麼不去?肯定是有原因的。沒準周鎮撫跟他已經不是一夥的,或者周鎮撫被人監視,不能接觸。總之要是那麼容易能送給周鎮撫,恐怕他早去了。”忍不住捶著枕頭,“真是出門沒看黃曆!偏偏讓我們遇上了。以後無論去什麼寺廟,絕對不單獨去走了。”
兩人呆呆對看了一會,如燕苦惱地道:“也不知他們到底是要做什麼。送一回信也就罷了,隻不知會不會出什麼事連累到姑娘。”
綺年拚命回想:“當初他能在東陽侯府花園裡出現,多半是跟秦家十分親近的人,否則怎麼會知道那假山裡可以藏身?再說他身上穿的是緙絲這等昂貴衣料,必然身份也是高的。”
如燕懊喪道:“偏他臉上抹得又是泥又是黑,連模樣都要看不出了。”
“看不出才好。真要是看太清楚了,隻怕咱們死得更快些。”
“呸呸呸,姑娘可彆亂說!”如燕連忙呸了幾聲,又雙手合什念了幾句童言無忌之類的話,才頹喪地道,“既這麼著,上元節的時候……這信姑娘現下藏在哪裡好?”
綺年想了一想:“我記得咱們箱子裡應該有一對空心的銀香薰繡球禁步。”
確實有這麼一對東西,杏子大小的空心雕花銀球,下頭掛個小銀鈴鐺。銀球能旋轉扭開,裡頭放些香料掛在身上,行走間便香氣氤氳。既能當作香囊,又能當作禁步,是吳氏的陪嫁之一。當初綺年第一次看見的時候,覺得古人真是好手藝,拿著就愛不釋手,吳氏也就給了女兒。
“把那個拿出來,信擱進去,包在如鶯送來的披風裡鎖好了。等上元節出去觀燈的時候穿戴上就好。”綺年揉著太陽穴喃喃道,“到煙袋斜街東頭的雙龍搶珠燈山下頭,見一個戴著蝴蝶麵具的人,那人手裡拿著一盞畫淩霄花的燈,燈上麵還要題了豔奪胭脂四個字。我呢,要戴一個虎頭麵具,手裡拿一枝絹紮海棠……如燕,我記得對不對?”
“對。”如燕認真想了片刻,“奴婢也記得是這樣。”一麵說一麵將那銀禁步拿出來,將信放進去,又用披風包了塞進櫃子裡最裡麵,謹慎鎖好。
“虎頭麵具,絹紮海棠——”綺年煩得要死,“叫我到哪裡去弄這些東西!”
如燕遲疑一下:“依奴婢看,去求求霄少爺?”
“彆——”綺年趕緊擺了擺手,“這樣,你去找鬆煙吧,讓鬆煙幫忙,就說是你想備下,上元節的時候拿出來逗我開心的。上次舅母都說過話了,我可不好再私下裡去求表哥給捎帶東西。”
如燕想想也是:“那奴婢現在就去二門上看看,這離上元節隻五天了,今日就得先跟鬆煙說了。”說罷自己出去,就叫如鸝進來伺候。
本來蜀素閣裡湘雲和珊瑚年紀比較大些,又是顏氏和李氏撥過來的身邊人,理當以這兩人為首。但湘雲極知趣,平日裡綺年不喚她,她也不常進內屋,隻管著外頭的婆子丫頭們,將個蜀素閣的瑣事打理得妥妥貼貼。
如此一來,珊瑚倒是沒了什麼可做的事。綺年隻說她是顏氏賞過來的人,不可勞動了,曾當著她的麵吩咐如燕和如鸝不許偷懶累著了珊瑚。自從顏氏幾次斥責了綺年之後,珊瑚自己也覺得不好再到綺年麵前來,得閒便隻管給綺年做些針線。如此一來,蜀素閣有內有外,倒是井井有條。
如燕出去沒一會,如鸝悄悄在門口探了探頭,片刻之後,逡巡著進來:“姑娘回來了?”上次被綺年命令禁足,她最初幾日還有些不服氣,及到後頭如燕告訴她吳知雯與韓兆的親事作罷了,她才明白自己說的話究竟引發了怎樣的後果,這才有些害怕起來。加上被如燕狠狠訓斥了一頓,這些天話已少了許多,也不太敢往綺年麵前湊。
綺年看了她一會,終於還是歎了口氣。到底是跟了自己六年的人,且也是忠心的,隻是嘴快些,眼皮子淺些,也並不是什麼大罪。
“前些日子的事,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如鸝低著頭,“奴婢要是不說,姨娘縱然能從彆處打聽到,也就不關姑娘的事了。”
綺年再歎口氣,叫她過來:“幸而舅舅舅母是明理的,知道是孫姨娘眼皮子淺。若他們惱了我,咱們主仆三個怎麼辦?我倒也罷了,舅舅舅母縱然生氣也不能將我怎樣?可你呢?幸而你是我的人,若是吳家的人,隻怕日後就要尋個錯提出去賣了。到時候說不定你還懵懂呢!”
如鸝低頭不語。綺年續道:“我知道你不怎麼服氣如燕。不錯,如燕未必比你機靈,可是遇了事她會想想,若沒把握的話她便不說。你日後隻消做到了這一條,我也就滿意了。”
如鸝小聲應了聲是,眼圈微紅道:“奴婢都記著了,姑娘還叫奴婢回裡屋來伺候吧。”
綺年摸了摸她的頭發:“你隻消真想明白了,回來就是。我隻帶了你和如燕兩個,不讓你們在屋裡,還讓誰呢?”
如鸝便高興起來:“姑娘今兒出去可累了吧,奴婢給姑娘捶捶腿?”
綺年笑笑:“才走幾步路呢,不累的。當初咱們在成都的時候走的路比這多著呢。如今來了京城,倒連院子裡都不大去了。”
如鸝端詳著綺年的臉道:“奴婢倒覺得這麼著才好呢。如今過了這一冬,姑娘比在成都時白淨得多了。當初姑娘剛來的時候,就有人在背後議論姑娘不如喬表姑娘白淨。”
綺年一笑:“我本來就不如表妹白——你可不曾跟那些人爭吵罷?”
“哪能呢。”如鸝連忙表白,“自來了舅老爺這裡,奴婢從來沒跟人爭吵過的。”
這倒是真的。以如鸝那嘴快的脾氣,能忍住了也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綺年歎道:“你看,其實你也是很明白的。”知道在這裡得罪了人隻會對自己不利,所以能忍著脾氣,“但有些事,並不是你覺得沒有害就可以的。所以今後講話都要小心些才是。”一邊說著,一邊覺得自己批評如鸝很有一套,輪到自己其實也未必做得那麼好。於是不免又摸了摸如鸝的頭發:“其實我也做得不好,有些時候也太過衝動,今後共勉吧。”
如鸝不知共勉是什麼意思,眨了眨眼睛道:“姑娘叫如燕去做什麼了?奴婢剛才看她往二門去了。”
綺年正想說,轉念想到此事實在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隻道:“我叫她去廚房看看,並不是叫她去二門。今兒我不在,沒有幫舅母算賬,你去蘭亭正院問問,若舅母叫我我好過去。”
如鸝撅了嘴,低下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