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上元節火樹銀花(2 / 2)

表妹難為 朱砂 9344 字 8個月前

綺年覺得全京城的人,除了腿腳不好走不動的,還有必須留下看家的,大概都出來了。馬車開始還走得動,到了最熱鬨的那幾條街上,根本就不容馬車進去,任是再尊貴的人,也得用兩條腿走。

顏氏今晚也出來了,她是走不動的,李氏和鄭氏也隻好坐著馬車陪她在不太熱鬨的街上看看,其餘年輕的姑娘少爺們,帶好了小廝嬤嬤,被千叮嚀萬囑咐一番不許走散,就都下了馬車去步行觀燈了。

京城中櫻桃斜街、柳樹斜街、梧桐大街這幾條街上住的多是富貴人家,也是這幾條街上的燈山最是好看。梧桐大街直通皇城前的祥雲城樓,每年皇宮也會派人出來,在梧桐大街上紮起燈山。雖說皇家的燈未必就比民間的好,但既掛了“皇家”二字,百姓自是爭先恐後要去看看,擁擠得格外厲害。有時皇帝也會帶了皇後妃嬪,甚至子女們出來,在城樓上頭看燈。若是這樣,那觀燈的人就更多,似乎去看了那燈,就享受了與皇帝一起觀燈的榮耀。

綺年跟著人流慢慢地走,兩邊都是歡樂的人群。與上巳節相似,上元節也是閨閣們難得可以光明正大出來的機會,雖則仍要戴好帷帽,卻也不影響在衣裳上爭奇鬥豔一番。已婚女子就更方便,頭上插著各色應節的頭飾,手裡提著燈籠,還有的戴著各色麵具,連空氣中都浮動著脂粉的香氣。

這上元節戴麵具不知是從幾時興起來的,綺年曆史學得爛,也搞不清楚。總之她和如燕每人準備了一個虎頭麵具,外頭再戴上帷帽,到時候揭下帷帽,外人才能看見那麵具。

煙袋斜街在這燈節中心的外圍,並不是最熱鬨的地方。且跟吳家人走的方向並不一致。綺年看著這滿街的人就著急,隻是大家都往前走,她自己也不能脫隊。

“聽說今兒晚上宮裡也有人出來觀燈。”吳知霆的消息比較靈通,一邊走一邊說,“隻不知是皇上,還是皇子們代觀。”

這觀燈也是一種政治活動,類似於國慶節領導人出巡什麼的,表示一下國泰民安天下太平,朕也出宮與民同樂神馬神馬的,所以未必每年都出來,但隔三差五的總要來一趟。

吳知雪這些日子不是繡嫁妝就是看賬本,早悶得不行,今兒如同出了籠子的鳥,笑聲不斷。聽了吳知霆的話,就鬨著要去祥雲城樓去看“皇家燈山”。

吳知霄雖比吳知霆小一歲,卻比他慎重,忙道:“那裡人太多,隻怕擠散了。”

吳知雪撅起嘴:“便是走散了,難道不認得路的?再者我們自己小心些便是,如何就會走散了。”

吳知霆最是寵愛這個妹妹,聞言便向吳知霄道:“我們仔細些,隻走一遭就回來。”又向吳知雪道,“若是人多,隻許遠遠看一眼,不許鬨脾氣。”

綺年琢磨了一下,便走到吳知霄身旁低聲道:“二表哥,我實在走得累了,不想過去了。我想去煙袋斜街看看,回頭在街口等你們可好?”

吳知霄想了想,煙袋斜街離此不遠,人也少一些,便點頭答應道:“既這麼著,你帶著如燕不夠,鬆煙、項煙,都跟著表姑娘!若表姑娘少一根頭發,仔細你們的皮!”

鬆煙項煙自然答應不迭,兩撥人便就在此地分了道。

往梧桐大街走擠得要命,往煙袋斜街倒稍稍好走些。鬆煙和項煙一前一後,一個開頭一個斷後,如燕在一邊扶著,四人從人流出殺出一條道路,終於走到了煙袋斜街街口。鬆煙不由得拿袖子擦了擦汗:“姑娘,這邊人倒少點,其實燈也不差的。”

這話說得沒錯。煙袋斜街上照樣是紮了滿滿一街的燈,各式花燈應有儘有,若說每盞燈都細看,把這一條街上的看完也要用不少時間。鬆煙和項煙年紀也不大,雖說是出來伺候主子的,卻也被這燈吸引,一人臉上戴了個鬼臉兒麵具,相互嬉笑。

隻是綺年和如燕現在根本沒有心思去看燈,腳下沿著路邊慢慢地走,兩個人四隻眼睛卻都在不停地找人。

走了幾步,隻見前頭一座燈山,全是荷花燈層層疊疊地堆起來,最上頭是走馬燈,畫的卻是不同的漁人撐舟圖。燈在熱氣流的推動下團團轉動,那漁人撐舟的動作也似有變化,遠遠看去,倒真像一幅舟行荷花間的江南采蓮圖。左右又各懸了一盞極大的荷花燈,十分顯眼。

“姑娘你看!”如燕一把攥住了綺年的手。那荷花燈山下頭擠著一群的人在看燈,右邊那盞大荷花燈下站了個青衣人,臉上戴著一副紅黑相間的蝴蝶麵具,手裡提了盞簡單的四方燈籠,上頭畫了一枝歪歪扭扭的淩霄花,顏色倒是極鮮豔的,旁邊題了四個字:豔奪胭脂。

“是那人嗎?”如燕的嗓子緊張得有些發乾了,“姑娘,我們過去?那海棠花——”

綺年也覺得心臟砰砰亂跳:“彆急,海棠花不急著紮上去,我們先過去看看。”

兩人裝做被荷花燈吸引,慢慢靠過去。隻是還沒等走到燈下,就見幾個戴著紅臉關公麵具的人高聲大氣地笑著擠過來,把那戴蝴蝶麵具的青衣人擠在了中間。

眾人都在仰著頭看那燈,並沒人注意,便是有被擠到一邊的,也因今夜是燈節,街上本來人山人海擠得厲害,便也不曾說什麼,仍舊仰著頭往上看。隻有綺年主仆兩個一直在盯著那青衣人,便看見那四五個戴關公麵具的往中間一擠,青衣人突然掙紮了一下,隨即人就軟了下來,被戴關公麵具的幾人裹著,往街邊暗處退了下去。青衣人站過的地方似乎有幾滴血跡,但隨即被擠上來看燈的人踩踏過去,了無痕跡。

如燕手都抖了,如果不是在夜色之中,人人都能看出她臉色慘白:“姑娘,姑娘——這是——”

“鎮定。”綺年緊咬著嘴唇,拉著如燕的胳膊繼續往前走,一直站到燈下仰頭看了一會,才慢慢地走開,“我們既沒露出虎頭麵具,又沒拿出海棠花,不會有人知道是我們。”

其實綺年說得嘴硬,腳底下也有點發飄。殺人,又見殺人!怎麼到了古代來這六七年,比她上輩子活了二十多年見的殺人都多啊!青雲庵那個混蛋到底是誰?讓她送的到底是什麼信啊!現在她倒真有點後悔沒有直接去找周鎮撫了。但是轉念一想,若是去找周鎮撫,說不定死得比現在還快些……

“彆怕,彆怕……”綺年在帷帽後麵不停地嘟囔,也不知道是安慰如燕還是安慰自己。不過方法雖然阿Q,倒還有點效果,念了十幾遍之後,心跳果然沒有那麼厲害了,“我們先回去再想辦法就是了……”

如燕緊緊地攙著綺年,眼睛不由自主地四下掃視,若是有戴麵具的人走得太近,她就禁不住地緊張。兩人沿著街邊的屋簷下默默走了一會,前麵便是煙袋斜街的另一個街口。從這裡轉出去就是另外一條街,那條街上多是商販,紮的燈少,擺攤子賣風車、麵具乃至胭脂水粉的卻極多,有些人在那邊找不到位置,索性就在煙袋斜街這邊的街口擺上了攤子。

其中一個攤子上擺著各式麵具,不少還塗了金粉,在旁邊燈光的照耀下熤熤生輝。不過吸引綺年目光的卻不是那些麵具,而是站在攤子前麵挑東西的人——那是金國秀,身邊帶著兩個丫鬟,其中一個綺年在大明寺裡曾經見過,似乎是叫隨月的。

“皇——”如燕及時把後麵兩個字咽了回去,“她怎麼出來了?”皇子自然也是可以攜妃嬪們出來看燈的,但一般也都是在祥雲牌樓上,還要有侍衛前呼後擁,怎麼可能讓金國秀自己帶著兩個丫鬟就出來呢?

“如燕,你看隨月手裡——”

隨月手裡提了一盞簡單的桶形燈籠,上麵畫了一枝鮮豔的海棠花,旁邊是四個娟秀的字:豔奪胭脂。

“那是海棠花,不是淩霄……”如燕小聲地說,“姑娘你不會覺得她是——”

綺年說不出話來。其實淩霄花本身並不是純正的紅色,更沒聽說過用豔奪胭脂來讚美,倒是海棠花比較合適。但是隨月這燈籠上麵的字,就隻是湊巧?

綺年正琢磨著,忽然看見金國秀從一疊麵具裡挑出一隻描紅灑金的蝴蝶麵具,拿在手裡看了看,像是十分歡喜的樣子,竟然直接戴到了臉上。而她身邊的隨月似乎很不經意地將手中燈籠撥了撥,燈籠滴溜溜轉了半圈,露出另一麵繪就的一枝淩霄花!

“是她!”如燕差點叫出來,勉強壓住了聲音。

綺年握緊了手裡的銀香薰花球,下定了決心:“走!”兩人擠到攤子前麵,綺年一偏頭,帷帽就被旁邊人碰了下去,露出裡麵的虎頭麵具,還有插在發鬢邊的幾朵海棠。

金國秀轉過頭來,她的臉被遮在蝴蝶麵具後麵,兩人的目光在空中輕輕一碰,綺年微微點頭示意,手上已經把銀香薰球塞進了她手裡。如燕撿起帷帽重新給綺年戴上,兩人專心致誌地挑起麵具來。金國秀主仆則放下那個蝴蝶麵具,徑自朝前走了。兩撥人擦肩而過,好像從來沒有過交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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