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五天了,發夏衣的銀子數目都算出來了沒有?”鄭氏端著茶杯,打發走了來回事的管事媳婦們,笑眯眯地看著眼前三個姑娘TXT下載。
吳知雪第一個拿出一張紙來,後頭喬連波和綺年也都交上了自己的計算結果。鄭氏看了一會兒,笑笑,把三張紙鋪在桌上:“你們自己瞧瞧。”
吳知雪計算出的數目居中,綺年的多些,喬連波的少些。鄭氏指著吳知雪的數目:“雪兒這個最準,相差也就是一兩銀子上下。綺兒的就寬泛了些,多費了七八兩銀子,不過在咱們這樣的人家倒也不算什麼。”
綺年低頭道:“是。下次一定記得再算仔細些。”七八兩銀子,在吳府自然不算什麼,但若是那樣中等人家,七八兩銀子夠發滿院子下人的一季夏衣了。
吳知雪嘻嘻一笑道:“表姐連花名冊都沒有,能算得這樣已經很好了。”說著,斜眼瞥一眼喬連波。
綺年隻是笑笑。她這七八兩銀子是有意放寬些的。一則她怕今年吳府兩房合一,人事上有所調動,那些管事們記漏了幾個人也是有的;二則下頭人做事,你總要讓經手人略有幾分好處的。固然不能讓他們貪,但若是半點油水都沒有,人家也難儘心儘力地做。
鄭氏也笑了笑:“咱們這樣人家,手略鬆些也是有的。何況下人辛苦,多少也要給他們幾分好處。但若是算得少了,這就要出亂子,下人就要生事了。”
這話分明是說給喬連波聽的。喬連波臉漲得通紅,低聲道:“我回去重新算過便是。”
吳知雪撇了撇嘴道:“重新算過?若真是等著發夏衣,喬表姐這樣左算一次右算一次,怕是過了季那夏衣還沒得穿上呢。”
“雪兒!”鄭氏輕咳一聲,“哪裡有這般與表姐說話的?沒規矩!”雖則語氣嗔怪,卻是直等吳知雪說完了話再出聲,並未曾攔著她的話頭。
綺年自然聽出來了,不由得有幾分疑惑地悄悄看了鄭氏一眼。鄭氏不得顏氏歡心,婆媳不和,這早是人人皆知的事了。但高門大戶裡,這樣事儘有,又不是親婆媳,隻要麵子上禮數合了也就是了。
鄭氏性子雖潑辣,卻並不是那等莽撞失禮之人,對顏氏表麵上還是挑不出什麼來,對喬連波也一直都是疏離客氣的。縱然是女孩兒們私下裡有些口角,當著長輩的麵卻都是謹慎的。怎的今日吳知雪竟然這般公然不給喬連波留顏麵呢?
鄭氏訓斥了女兒,便瞥了一眼滿麵透紅的喬連波,淡淡道:“連波,這當家理事,不能隻一味地嚴苛。尤其是大戶人家,當家奶奶若是嚴苛得過了,下人們心中有氣,出工不出力,那家也是管不成的。一張一弛才是正道,否則就難免落了小家子氣了。你且說說,你這數目是如何算出來的?”
喬連波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拚命忍著不肯教它落下來,聲音卻免不了微微發顫道:“我是照著花名冊一個個算的……”
綺年聽她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咳嗽了一聲道:“大約表妹跟我一樣也是粗疏計錯了數,舅母彆惱,下回我們仔細些就是。”
鄭氏還沒說話,喬連波突然大聲道:“我並沒有粗疏!”
她極少這樣提高聲音說話,乍一亮開嗓門,竟然讓眾人都愣了一下。吳知雪反應快,立刻嗤笑道:“若是沒有粗疏,那表姐照著花名冊一一的算,還是算得這麼少,那還真是太細致了……”
說是細致,其實就是說嚴苛,說小家子氣。喬連波聽得出來,忍住了淚倔強地道:“我並沒有克扣什麼,外祖母已說過,給下人須留一分利,我也都算上了的。”
鄭氏揚了揚眉:“哦?那究竟是如何算出這個數目來的?”
喬連波有心想說吳知雪的數目不對,但一來不敢公然頂撞長輩,二來心裡也沒有十分的把握自己絕對沒錯,一時答不上來。吳知雪含著冷笑,正想再說幾句話,綺年倒想到了一個原因,歎了口氣道:“表妹可是將所有人所需布料的總數合在一起算的?”
喬連波怔了怔:“自然,難道還有彆的算法?”
“表妹大約是沒有想過,一匹布的長度是一定的,做了衣裳就難免有餘下的料頭,並不是全部都能用得上的。”喬連波用所需的布料總長度除以一匹布的長度,這種算法顯然是沒有考慮到零頭料子的問題。吳府每季給下人裁四套衣裳,這都是用整幅的料子,並不用零頭布料拚接的。這裡頭的損耗,喬連波並沒有算進去。
喬連波怔了片刻,低頭不語了。綺年看向鄭氏:“表妹是仔細算過了,隻是沒有管家理事的經驗,偶然疏漏了。”
吳知雪嗤了一聲,偏過頭去小聲嘀咕:“連這也不知道,敢是沒見過整幅的料子不成……”
“好了。”鄭氏見好就收,“既是這麼著,倒也不算大錯,日後注意著些就成。今兒就這麼著吧,都回去吃了中飯,下午不是還要上學麼。”
三個女孩兒次第退出,鄭氏身邊的丫鬟紅羅忍不住小聲道:“太太,怕是喬表姑娘又要回去向老太太哭訴了。”
鄭氏不在意地道:“隨她去哭。是老太太自己說要她學著理家的,我自然要儘心地教才是。”
紅羅倒是想不明白:“您這又是何必呢?到底是老太太心愛的外孫女兒,且將來不過是老太太陪一副嫁妝的事,也礙不著您什麼……”就算舅舅舅母要給外甥女添妝,也不過是百八十兩銀子的首飾就很足夠了。
鄭氏哼了一聲,將手中的茶盅往桌子上一擱:“老太太再怎麼心愛我都管不著,隻彆把主意打到我的霆兒頭上來!天天的借著過年,扯著哥兒姐兒們都往鬆鶴堂去,為的是什麼?當我和大嫂都是瞎的不成?大嫂好性兒,我可不能!我的霆兒將來要風風光光尋一門好親事,可不是拿來給老太太心疼外孫女的!”
紅羅本來不是鄭氏身邊最得用的,因著紅綢被吳知霆收了房,空出了位置,她這才得上來,聞言方才明白鄭氏的意思:“難道老太太竟想著叫喬表姑娘嫁給咱們少爺不成?”
鄭氏冷笑道:“見天的一副柔弱模樣,稍有點不順心就要哭不哭的,做給誰看呢?男女七歲不同席,便是親親的表兄妹,也沒有個天天廝混的道理!老太太打的什麼主意,當我不知道麼?無非是爹娘都去了,連嫁妝也沒有,雖有個兄弟,卻還小著呢,倚靠不得。這樣的姑娘,老太太再怎麼想辦法,也找不到一門風光親事。想來想去,可不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說著,想起吳知霆若不是自己發現得早,說不定真就對喬連波念念不忘了,不由得心裡更恨,咬牙道:“她娘當初就難纏得很,時時陰陰沉沉的,兩隻眼睛隻盯著我和老爺,略有些差錯便跑去老太太麵前挑唆。好歹她嫁到京外去了,我總算再不見她,卻不想如今女兒又回來,真是——”想到喬連波也才十幾歲,總算後麵的話不曾罵出口來。
紅羅笑道:“這也隻是老太太的一點想頭罷了,奴婢看喬表姑娘倒似是沒這些心眼子。”
鄭氏哼了一聲:“她也十四了,難道還不知道避嫌?你看綺兒那丫頭,不過才比她大幾個月,在鬆鶴堂時從來不多說多話。”
紅羅笑道:“周表姑娘不得老太太喜歡,沒準是因著這個才不說話呢。奴婢倒聽說,霄少爺對周表姑娘不錯,他的小廝還曾給表姑娘捎帶過東西呢。”
鄭氏歎道:“這些我都不管,但綺兒與霆兒卻是兩不相乾的,這我便放心。隻要她們不把主意打到我的霆兒頭上來,我便隨她們去。若要想著算計我兒子,我卻不與她們善罷乾休!”
鄭氏這裡跟貼身丫鬟說著私房話,那邊喬連波紅著眼圈回了鬆鶴堂,一進香雪齋便撲倒在床上哭起來。吳嬤嬤手忙腳亂圍著道:“姑娘這是怎了?可是誰給你受委屈了?”又瞪著藕花菱花道,“叫你們兩個小蹄子伺候姑娘,怎的卻叫姑娘哭著回來?仔細我告訴老太太,剝了你們的皮!”
菱花口齒伶俐些,連忙將今日的事說了,小聲兒囁嚅道:“二太太跟姑娘們說話,不讓奴婢們進去,並不關奴婢們的事……”
吳嬤嬤沒處撒氣,順手擰了她一下道:“偏你個小蹄子推得乾淨!”又道,“姑娘彆哭了,老奴去告訴老太太!”
喬連波一把拉住她:“不許去!誰都不許告訴老太太!嬤嬤你還嫌不夠亂呢……”
吳嬤嬤傻了眼,隻得把藕花菱花打發出去,抱了喬連波道:“姑娘受了委屈,如何不去與老太太說呢?”
喬連波哭道:“嬤嬤難道現在都看不出來?二舅母為何要這樣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