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沒憑沒證的……”
韓嫣微微撇了撇唇:“五城兵馬司巡夜的人抓到了那舊情人,見他衣著破舊卻懷揣貴重首飾,疑是他偷來的,將人拿下。那人嚇怕了,才說這是秦家姑娘與他的。五城兵馬司將事給壓了下來,東陽侯府雖不肯承認,不過也改了口隻說要讓金公子納秦蘋為妾。隻是有了這一說,顯國公府自然更不願意要人了。”
“這麼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吧?”綺年頗替許茂雲憂心,“即使是納妾,這樣的——”這樣的妾納進家來,不是鬨騰嗎?
“算了,都是人家的事。”韓嫣自家還有煩心事呢,“如今恒山伯府又托人來了,父親再拖也拖不過幾日了。你倒說說,前次說到許家妹妹,你為何還要我再等等?”
綺年無言以對。許茂雲和金國廷,到底隻是許茂雲一人心向往之,還是兩情相悅?兩家長輩又是個什麼態度呢?她這個窺見過一點真相的人,現在真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左右為難。
不過綺年的這點為難,很快就用不上了。皇後的娘家承文伯府,將皇後的侄女陳瀅送進宮來陪伴皇後,還帶了一位山東孔家的姑娘來。恰好金國廷兄弟得了皇上的特許,進宮見見姐姐,皇後看了金國廷英氣勃勃,孔家姑娘卻是文靜秀美,心裡一高興,當場就給兩人點了鴛鴦譜。
皇後雖比不得皇帝金口玉言,開了口那也是賜婚,因金國廷才十六,皇長子妃嫌他連個功名都沒有,配不上孔家的姑娘——那姑娘可是現任衍聖公的幼女——叫他至少考上了武進士再拿著功名去求娶。孔家姑娘也才十四,等得起,於是皇後也就同意了,還笑說皇長子妃對弟弟要求如此嚴格,真是長姐如母了。
既是皇後賜婚,誰還敢說什麼?定親的又是衍聖公的女兒,以山東孔家的規矩,孔姑娘不過門,金國廷是絕不可納妾的。可是要等他考上了武進士再去求娶——金國廷如今才隻是武秀才呢,連舉人都還沒考上,算來至少也要兩三年。孔家姑娘等得起,秦蘋姑娘卻等不起了。
綺年聽見這消息的時候,隻覺得這事必定是金國秀算好的。這個拖字訣用得好,且是皇後賜婚,又是孔家姑娘,東陽侯就是再怎麼,也不敢在這時候去鬨。拖上幾年,秦蘋這個籌碼就真的不能用在彆處了,他們是立刻把這個籌碼換個用處呢,還是寧可廢了她也要死賴著顯國公府呢?
答案出乎人意料之外,秦蘋並沒用再等多久,因為她去廟裡上香的時候與恒山伯府世子鄭琨偶遇,鄭琨隨即就叫人去東陽侯府傳話,想納秦蘋做良妾。
據鄭琨自己的說法,是因著秦蘋當時虔誠為母親上香,他“感其誠心”覺得此女溫良恭儉,必是後宅之福。不過知情的人都說,鄭世子與妻子感情一般般,且成親數年無子,如今是要納妾先生庶子了。
當然綺年知道得更多一點——鄭大奶奶和鄭瑾雖然是各自為戰,卻達到了同一個目的,就是把冷玉如從鄭琨眼皮子底下弄走了,所以鄭琨這會子是準備再納一個妾補償自己了吧。說起來,秦蘋長得確實不錯,比侯府的秦楓秦采都還要美貌些,做個美妾是極其合格的。
秦采這事要定下也很快。總歸隻是個妾,結了契書,擇個日子抬過門就是了。恒山伯府倒是給東陽侯府麵子,打算要正經地擺酒。不過這畢竟不是大婚,前前後後也不過用了十天工夫,兩邊就寫了契書,隻等擺酒抬人了。
這個時候——幾乎就是在秦采的事定下來沒幾天,皇上宣布要開恩科了。
恩科,就是在三年一次的科舉考試中特彆開恩增加的機會。皇帝今年開恩科,一則是為著太後的身子,二則是為著皇長子妃和小公主。今年的恩科開在十月,是舉人試;明年的恩科仍舊還是二月,是進士試。
綺年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不禁要想像東陽侯府的心情了。如果金國廷運氣好,今年中武舉人,明年中武進士,那麼他明年就可以考慮把孔家姑娘娶進門了,那麼秦蘋隻要再等一年……哎,又想這個籌碼到處都能用,又想籌碼能用在最重要的地方,哪裡有這麼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不過這些都離綺年太遠些,離她比較近的是——許茂雲病了。
韓家已經向許家提了親。許祭酒對韓兆是熟識的,素日就看重他穩重實乾,又見韓家人口簡單家風清正,自然是一口就答應了。於是京城裡又傳了開來——當初韓兆本是吳家許家都十分看好的,隻因與吳家姑娘八字不合,未能成其美事。如今許祭酒也愛其才華,早就有將女兒許配之意,隻因韓老爺尚未進京,所以暫時未曾公開。若論起兩家以來住信件商定親事的時間——唔,就要上溯到今年春闈之前了。
如此一來,韓家擺脫了恒山伯府,許家找到了滿意的女婿,吳家落了個慧眼識英才的名聲,隻有許茂雲,落得一身的傷心,直接病倒了。
旁人都道許茂雲是受了風寒,隻有綺年知道她是病由心生,歎了半天氣,叫人去買了天香齋出的墨子酥,去許家探病。
許茂雲瘦了一圈兒,越發顯得眼睛大,看見綺年來了,苦澀地一笑:“姐姐來了?不過是一場風寒罷了,還勞動姐姐走一趟。”
“風寒不是小事,若養不好可就成大病了。”綺年在她床邊坐下,硬按著她不許起來,“我是來探病的,不是來讓你添病的,好生躺著!”
許茂雲也就不再勉強,抓了她的手道:“我知道姐姐心疼我。”一句話沒說完,眼淚就流了下來。
綺年替她擦了淚,笑道:“生了場病人也嬌貴了?這怎麼還哭起來了呢?我這裡還要給你道喜呢,你倒反哭了,叫我這話說也不好,不說也不好。”
許茂雲自己用手背抹了抹臉,道:“有什麼好喜的!”
“這是什麼話。”綺年心裡明白,緩緩地道,“都說女兒家嫁人便是再次投胎,若嫁了好人家,便是一輩子的福氣。可是什麼樣的人家才算是好人家?高門大戶,榮華富貴?”
許茂雲賭著氣道:“那些東西有什麼好的!”
“那妹妹想要什麼?”
許茂雲脫口道:“願求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說完了才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
綺年笑了笑:“其實這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隻要妹妹願意做這一心人,哪還有什麼難事呢?”
許茂雲覺得這話似是而非,像是綺年知道了自己的心事,又像是並不知道,不由得道:“這還不難嗎?哪裡有這許多的一心人呢?”
綺年笑著反問:“妹妹倒說說,如何才算是一心人?”
許茂雲答不上來,半晌反問:“姐姐覺得怎樣算是一心人?”
“自然是坦誠相對,遇事有商有量,時時刻刻都記得你是他的妻子,尊重愛護。”
許茂雲覺得不太對,可是想了半天又無法反駁,猶豫良久才囁嚅著說:“倘若,倘若我心中並不歡喜呢?”
綺年在心裡長長歎了口氣:“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妹妹你想怎麼過?”
許茂雲咬著嘴唇不說話了。綺年慢悠悠地道:“韓家伯父性子寬厚,不管後宅的事;韓家伯母是個直爽人,若是不喜歡你,再不會求了你去做兒媳;韓大哥肖似伯父,且韓家人口簡單門風端正——妹妹,這樁親事,京城裡不知有多少姑娘求都求不來。”
許茂雲把嘴唇咬來咬去,終於試探著道:“姐姐,你——你是不是知道——”
“我什麼也不知道。”綺年打斷她的話,“我隻知道許伯父和許伯母為你挑了一門好親事,我是來恭喜你的。”
許茂雲懨懨地低聲道:“人人都說是好親事……”
“是啊,過門就當家,婆婆喜歡,小姑和睦,丈夫敬重,這難道不是好親事?”
“敬重……”許茂雲喃喃重複著這兩個字,神色黯然。
綺年想了一想,悠悠道:“我當初剛識得妹妹時,就想這個妹妹言辭相投,若能做個朋友就好。嗣後妹妹也願結交我這個朋友,我們才有了今日的交情。若是我雖一心想著結交妹妹,妹妹卻不願結交我,如今又是怎樣?”
許茂雲目光閃動,半晌方低聲道:“姐姐,隻是我心裡難過……”說著,那眼淚又如斷線珠子一般滾了下來。
綺年握了她手,輕聲歎道:“在家做姑娘的時候不識愁滋味,略有些不如意就覺得心裡苦。待日後做了人媳婦,自己也要管家理事了,就知道從前的苦不算什麼。且人生有失便有得,還是那句話,哭也是一日笑也是一日,端看妹妹你願意過哪一樣了。”
許茂雲將臉埋進被子裡,哭得肩膀輕輕抖動。綺年輕輕拍著她,在心裡長長地歎了口氣。人生就是如此,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是想要的,世間哪得兩全法呢?無非是不如意事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