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燕恒身邊的小廝立秋跪在地上,正在回答昀郡王的問題:“小的也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
昀郡王臉色鐵青:“胡說!這香薰球的事分明是你透出去的,怎說不知?”
立秋不慌不忙磕了個頭:“回王爺,當日世子吩咐小的拿著這球出去,到各家銀鋪裡去一一打聽。小的走到角門上,是遇著三少爺身邊的小廝追風,追風看見小的手裡的銀香薰問了一句,小的怕是宮裡的事不讓說出去,便隨口說是世子叫拿著去銀鋪裡打個樣子。追風又問小的是哪裡來的,小的回說不知道,隻是世子給的。除此之外,小的什麼也沒說過,當真不知最後這香薰球怎會成了世子與周家姑娘的定情之物。”
昀郡王盯著他:“此話是實?”
“小的怎麼敢欺瞞王爺?便是小的當時聽了這些閒話也嚇了一跳。說起來世子雖吩咐了小的這事,但小的還未去問過幾家呢,實不知這話是怎麼傳出去的。”
昀郡王在房裡轉了一圈,回頭盯著他道:“那世子那日是否去了梅林?”
立秋又磕了個頭道:“世子那日是去了梅林。王爺也知道,世子身子不好不能讀書科考,但素來也是喜歡與人談論詩文的。那日世子聽說有文會,便換了衣裳想去看看,後頭在山上遇著鎮撫使司的周漢辰鎮撫去大明寺上香追薦亡。王爺知道,周漢辰那人最喜交結權貴的,見了世子就纏著說話……”
昀郡王想起那個死皮賴臉的周鎮撫,也不由得皺了皺眉:“世子與他說了什麼?”
立秋笑道:“世子隻說想去看看文會,滿口裡講的都是四書五經,小的聽不懂,但看那周漢辰也是聽不懂的。”
昀郡王輕哼了一聲:“他是個走家串巷論人長短的,詩書自然不通。但後頭怎會又有什麼落水之事?”
立秋撓了撓頭道:“世子被他纏不過,隨便在後山走走,誰知道有位姑娘不知怎的踩滑了腳就摔入了那溪水之中,世子也是好心相助,卻不知是誰傳出去的。”
昀郡王一拍桌子:“必定是那周漢辰做的好事!”轉了幾圈又道,“你們這些奴才,既知並非世子與人私相授受,如何不來稟報本王?”
立秋低了頭道:“世子這些日子被禁足,小人也是前幾日方才聽說的,彼時王妃已去了周家提親,連八字都合了。小人也想來稟報王爺的,是,是世子說: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王爺既是選了周家姑娘,必有道理的,斷不會因著些傳言就隨便為世子擇妃。且王妃又親自去了提親,若此時反悔,卻教王妃臉麵受損,亦叫人覺得郡王府言而無信。且——且周家姑娘最是無辜,若是再被退了親,卻教她如何自處呢?”
昀郡王聽得也不禁微微低了頭,心中自覺有愧。當日若是聽了王妃之言後再叫了兒子來問一問,豈不是真相大白?他自知素來對長子有幾分冷淡,難得長子還這般信任自己,隻以為自己擇了周家姑娘自有道理,實在是教自己心中有愧。如今連定禮都已下了,婚期也已擬定,且宮裡太後和皇長子妃都添了妝,萬無再悔婚之理。可是兒子堂堂的郡王世子,竟然就此要娶一個六品文官的孤女為正妃,實在是不配!說來說去,還是自己對長子相信不深,略有些兒風吹草動就信了……
立秋低著頭,從眼角悄悄觀察著昀郡王麵上神色,此時才囁嚅道:“王爺,小人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就是。”
“小人當日伺候世子,見落入溪水的那女子嬌小纖弱,且身上披著一件丁香色的披風。後頭世子將人救起之後,又有一位姑娘趕過來,身上披的卻是件銀紅色披風。她將那披風解了下來,將落水女子裹住後向世子道謝離去。可是小人後頭打聽來的閒話,卻說那日落水的姑娘穿的便是銀紅披風。”
昀郡王被他丁香色銀紅色搞得心煩意亂,不耐道:“那又怎樣?”
立秋道:“小人打聽了一下,似是因著周家姑娘在恒山伯府梅花會上穿著一件銀紅披風,這才傳出閒話說是落水的便是周家姑娘。”
昀郡王一怔:“你是說,那落水的根本不是周家姑娘?”
“小人用心打聽了一下,吳府上還有一位姓喬的表姑娘,梅花會上那次倒穿著件丁香色披風。”
“姓喬的?”昀郡王隻覺吳家哪裡來的這許多表姑娘,“難道是落水的該是喬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立秋連忙道:“小人也正糊塗著。小人是不曾見過周家姑娘的,但細細的打聽來,說是身材高挑,與落水女子並不相同,倒是後頭過來道謝的那位正相符。”
“便是說下頭人以訛傳訛,錯求了親?”
“小人聽說那位喬姑娘是與英國公府早就議了親的,若真是那位喬姑娘落水,那——”
昀郡王隻覺一口氣憋在胸口。若落水的是姓喬的,郡王府根本就不必上門去提親哪!
立秋續道:“所以小人實在覺得奇怪,這落水的人都未搞明白,怎的就傳出了香薰球的話?若沒這香薰球,當日世子身著便服,又不曾通名道姓,隻怕那兩位姑娘至今都不知是何人相救呢。”
香薰球!都是這該死的香薰球!昀郡王這口氣實在沒處發,怒道:“來人!追風口舌不嚴妄談妄議,拖到角門去打二十板子,即刻發落到莊子上去,不許再在府裡當差!”
立秋縮著脖子道:“也是小人當日不該隨口敷衍他……”
昀郡王雖也有些怪他,卻挑不出他一些破綻,隻得道:“宮裡之事自是不能胡亂向人說,你也沒有什麼錯。”心下有些愧疚道,“世子這些日子在做什麼?”
立秋縮了脖子不敢說。昀郡王皺眉道:“有什麼話說就是,不許隱瞞!”
立秋低頭道:“昨兒縣主身邊的丫鬟在說世子與周姑娘私相授受,世子,世子心裡不歡喜……”
“哪個丫鬟這般嘴碎?”昀郡王正在火頭上呢,厲聲喝問,“世子為何不處置了她!”
“沒,沒怎麼聽清,也不知是春嬌還是秋婉……再說隻聽得那麼一句……世子說,世子說縣主身邊兩個大丫鬟都是王妃給的,處置了不免是傷了王妃的臉麵,世子畢竟是晚輩……”
“來人!”昀郡王最恨下人在背後議論主子,“去告訴王妃,把縣主身邊那兩個大丫鬟什麼春什麼秋的統統換掉,再挑老實嘴嚴的給縣主使。這兩個,也統統發落到莊子上去。”
立秋縮著脖子不敢吭聲。昀郡王心裡仍舊不痛快,想了想又道:“既落水的不是周家姑娘,為何傳出來的卻是周家姑娘?”
“想是為著那件披風,外人不知,看見披著銀紅披風的就亂說了。再者,小人也聽說,吳府前些日子發賣了些下人婆子,有個婆子還是喬家姑娘貼身侍候的,不知是否與此事有關。”
“必然與此事有關!”昀郡王略想了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就是,“吳侍郎也是治家不嚴!怎容得一個婆子這般的偷梁換柱!”
立秋低頭道:“小人短見,沒準兒是怕壞了名聲不好與國公府議親……隻如今國公府倒沒什麼事,世子和世子妃卻免不了被人說閒話。”
昀郡王也是心中窩火,但事已至此,隻恨自己當日太過衝動,不該聽了妻子的話便即信真了是長子所為,看看地上的立秋,不由得長歎了一聲:“你起來罷,回去好生伺候世子。跟世子說,難得他有這份孝心,日後再有這般胡亂嚼說主子的刁奴,他是未來郡王,隻管發落!便是礙著臉麵,也報了本王來替他發落。”
立秋滿臉感激涕零地磕頭:“小人代世子向王爺謝恩,必回去一字不差說與世子。”
昀郡王聽著立秋這般回答,恍然覺得自己與長子之間竟是這般疏遠,尋常說幾句話都要下仆從中傳話,哪裡像是父子呢?一念至此,不由得有幾分心灰,擺手道:“你去罷。”
立秋爬起身退了出去,昀郡王這裡枯坐片刻,起身往內院走。方走向秦王妃所在的正院丹園,半途又轉了向,往肖側妃所居的荷園走去。
進了荷園,裡頭一彎半月形的小湖,湖上植滿荷菱之類,此時才剛生出些圓圓的新葉,在水波之上遠看如連錢一般,倒也有趣。肖側妃穿著銀紅色衣裙,在湖邊亭子裡觀魚,見了昀郡王連忙起身行禮:“妾見過王爺。王爺的臉色怎這般不好?是與誰生氣了?芙蓉快去取我製的蓮心茶來,飲一盅去去火氣。”
她聲音活潑,麵含微笑,雖然已經年過三十,依舊帶點兒孩子氣。昀郡王不由得也放鬆了緊鎖的眉頭,順勢就在亭子裡坐了下來。肖側妃出身小商賈人家,既不如秦王妃雍榮華貴,也不如魏側妃能詩善畫,她是個帶著煙火氣的女人,但隨時都是歡歡喜喜的,笑起來眼睛彎彎,教看見的人也覺得心中歡喜。
昀郡王看著她的笑眼也輕鬆了些,但看見她身上的銀紅衣裳,又不由得想起立秋所說的話,長歎一聲,將兩件披風的事說了。肖側妃聽了,笑容略微僵了僵,恰好芙蓉取了蓮心茶來,她便隻管沏茶。昀郡王不由得皺了皺眉:“怎的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