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沙地不好,為何還要種稻子?”綺年冷不丁地截斷了他的話,眼睛也不抬,慢悠悠地吹著水麵上的茶葉。
顧莊頭愣了一下,強笑道:“不種稻子種什麼呢?附近有河,種稻子也方便。”
“年年歉收,年年還種稻子。這莊頭就不會用心想想,換點彆的來種?”
顧莊頭馬上叫起屈來:“小的們年年都地裡辛苦,實是——”後邊的話他說不出來了,因為綺年的眼睛盯他的手上,微微一笑:“年年都地裡辛苦……”
顧莊頭穿得倒是樸素,衣裳上甚至還有幾個補丁,可那雙手跟王莊頭一比就看出來了,根本不是個下地乾活的!
“真是辛苦啊……”綺年似笑似諷地感歎了一句,隨手放下茶碗,“顧莊頭看來對地裡的活計是不熟悉的,也罷,再找個懂行的莊頭就是了。看顧莊頭這些年管理莊子辛苦的份上——珊瑚,拿十兩銀子賞顧莊頭,彆讓說這莊子換了東家就卸磨殺驢。顧莊頭回去給帶個話,改日去莊子上看看,另選莊頭便是。”
顧莊頭不由得頭上冒了汗:“世子妃,世子妃,容小回去跟莊子上的佃戶商議商議,看究竟種什麼莊稼好,再來向世子妃回報可好?”
綺年已經打定主意不用他了,聞言卻隻是笑了笑:“哦?能有回報?”既然能有,早乾什麼去了?她得派去私下裡探探消息才行。
“能能能。”顧莊頭點頭哈腰,恭敬得不得了。
“那就等顧莊頭回話了。”綺年端茶送客,回頭就對小滿說,“幫找幾個得用的,派到兩個莊子上去看看。最好是找一家子,假扮逃荒過來的尋地種的佃戶,替去打聽點事兒。”
小滿連忙答應:“奴婢這就去二門上找立春,叫他替世子妃找。”
“嗯。找好了,傳進來見見。”也好交待一下讓他們去看什麼。還有吳家陪房過來的兩戶家也都是靠得住的,還要安排位置。
綺年心裡盤算著出了花廳,便見秦嬤嬤站廊下,滿臉嚴肅,見了她便屈膝行禮:“聽說世子妃方才見商鋪的掌櫃?”
“不錯。陪嫁的鋪子剛接手,自是要查查賬的。”綺年一邊說一邊觀察秦嬤嬤,這是鬨哪樣啊?第一天進節氣堂就下臉子了?
“老奴既奉了王妃之命過來伺候世子妃,有句話不得不說。世子妃是什麼身份,外頭那些掌櫃莊頭之類,怎能得見世子妃呢?有什麼事儘可叫管事去與他們交涉,這樣覿麵相見,實太有失世子妃身份了。”
綺年笑笑:“秦嬤嬤說得有理,倒是疏忽了,日後再叫他們進來的時候記得隔上屏風便是。”她還當出嫁了就可以稍微隨便一點呢,結果還是被用大帽子壓了。看來雖然穿過來已經十年了,她骨子裡仍舊是個現代,有很多思想和規矩學得都不到家。這樣不好,容易給留下話柄的。
秦嬤嬤仍舊板著個臉:“世子妃今日竟未隔著屏風便與他們說話麼?這更是沒了規矩了,實有失世子妃的身份。日後萬不可再見他們,有事隻管叫管事與他們說話。若是世子妃手中沒有管事,王府裡是有的,隻管去問王妃要了來用便是。”
這是打算連嫁妝也管上?綺年抬眼瞥了她一下:“管事不也是男子麼?”
“王府的管事都是熟悉外務的,偶爾有大事進來回報一二便是,與府外的又不同了。何況王妃見管事們都是要隔著屏風的。咱們王府可不是那沒規矩的小門小戶,世子妃這樣兒隨隨便便的,叫外頭知道了怕是傷了王府的臉麵呢。哪裡有身份尊貴的女眷跟外男臉對臉說話的……”
綺年皺起了眉頭。這話說得真難聽,好像她見個掌櫃就是給趙燕恒戴了綠帽子一樣。
“王妃見了外男都是要隔著屏風的麼?”
“這是自然。王妃從不隨意見外男。家做姑娘的時候就是謹言慎行的,出嫁後更是端方自持,這才是給郡王府撐臉麵的事……”秦嬤嬤滔滔不絕,一邊說一邊拿帶點輕視的眼光看綺年,分明是說她不給郡王府撐臉麵。
“那王妃出府時,怎的未見車夫也隔上屏風呢?”綺年不想再聽秦嬤嬤聒噪,直接打斷了她。
秦嬤嬤愣了。車夫這種生物,好像王府裡都將其與馬車、駕車的馬看成是配套的,可以說秦王妃出府的時候,從來就沒注意過車夫,自然不會想到拿個屏風把車夫也先隔起來。
綺年也不打算現就跟她撕破臉皮:“秦嬤嬤今兒的話聽明白了,如今嫁妝裡的鋪子和莊子都是新買的,尚未選出得用的管事,待有了管事,自然就由他與外頭的交涉。日後若再要問什麼話,隔上屏風便是。王妃讓嬤嬤過來,是為了幫著準備二妹妹的及笄禮。這樣的大事是沒辦過的,少不得要找前例來瞧瞧,嬤嬤可得給說說。”
秦嬤嬤嘴角微微抽了抽:“這是二姑娘的及笄禮,老奴哪裡能置喙呢,少不得世子妃要去與二姑娘商量,定下了章程老奴再幫著世子去辦。”
騙鬼吧。綺年早想過了,秦王妃叫秦嬤嬤過來,必定是為著不能把趙燕好的及笄禮辦砸了鍋,因為那樣丟的是整個王府的臉,也就是她這個主母治家無方。但是對於她做這件事裡犯的各種錯誤,相信秦嬤嬤一定很喜歡事無巨細地都回報秦王妃,然後由秦王妃自己琢磨著再挑出幾樣講給昀郡王聽。比如說她今天不設屏風就見掌櫃和莊頭的事,以後不能再發生了。
“嬤嬤這話說得就奇怪了。方才還說,咱們王府不是那樣沒規矩的小門小戶,既然如此,任是什麼事也有個舊例,拿來看了才好照著酌情刪減不是?不說遠的,前頭不是還有一位大姑娘嗎?她及笄的時候是個什麼例,嬤嬤總知道吧?”
秦嬤嬤本想著今日拿住了綺年這個錯處好生說道一番,卻被堵回來了,反而尋出自己的不是來,不由得暗裡咬了咬牙,彎腰道:“是老奴糊塗了,這就去尋大姑娘當年的例來給世子妃回報。”
“那就有勞嬤嬤了。”綺年笑盈盈地目送她走遠,琢磨了一下才向身邊的如鴛說,“去找白露或者小雪打聽一下,王妃府裡見管事是不是都要隔了屏風的。”吳家,李氏確實很少跟外院的管事打交道,但偶爾叫來了也並沒說一定要隔著屏風,一般離得遠一些,身邊有丫鬟婆子陪著的也就是了,倒是她們未出閣的姑娘跟著她學理家,來了管事確實都是避到裡屋的。當時沒意,現就犯了錯誤。但是如果秦王妃一直這樣做,清明白露這些大丫鬟都應該是知道的,可是並沒提醒她這麼做。雖然這些大丫鬟如今對她都是恭恭敬敬言聽計從的,但要真正想讓她們服從,還差得遠呢。
“世子妃,世子爺回來了。”如鸝一溜煙過來報信,綺年趕緊迎了過去。今日就是趙燕恒上次說皇帝對勳貴子弟們考核的日子,也不知道考成什麼樣了。
“考得如何?”綺年一看趙燕恒麵帶笑容,就知道情況不錯,順手接了白露擰上來的帕子遞給他擦臉,一麵提了茶壺倒茶。
“尚可。”趙燕恒笑吟吟地,“提了前年出京那會兒看到的幾件事,皇上說倒還踏實,估摸著先進六科做個給事中,也曆練個一年半載的。”
給事中這個官職不過是個從七品,說起來小官一個,但是卻能抄發章疏,勘查錯漏。要是混呢,做個抄書匠便是,可若是有心呢,卻能知道不少事情。趙燕恒以前是暗中幫助皇長子,現就要漸漸走到台前了。
夫妻兩個交流了一下今天各自的心得,綺年稍微有點兒忐忑地將沒隔屏風見掌櫃的事說了,趙燕恒聽了就笑了:“必是要挨父王說幾句的,不過父王隻會說,無妨的。”
“下次一定記得改正。”綺年很慚愧地說。
趙燕恒摸摸她的臉:“不妨事,大麵上不錯便好。父王不過是習慣了王妃那一套罷了,卻不想家裡再出一個秦王妃呢。何況隻要二妹的及笄禮辦得好,父王對自然會有所改觀。倒是有件事告訴,皇長子那位柳側妃胎像不穩,找算過了說是與吳惠側妃今年的星宿不利有所衝撞,現下已讓吳惠側妃遷到後頭偏殿去了。。”
“胡說。”綺年才不信什麼衝撞,“柳側妃這是想做什麼呢?吳惠側妃說了什麼沒有?”
“沒有。”趙燕恒微微一笑,“吳惠側妃立刻就遷殿了,皇上說果然吳家教女有方,不愧一個‘惠’字。”
“那就好。”綺年微微鬆了口氣,時機不到的時候,大家都要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