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年動了動,不著痕跡地換了一個坐姿全文。
皇宮的中秋宴真的很沒意思,果然是在一個大殿裡,果然有些兒冷嗖嗖的。因為號稱是中秋家宴,所以皇上帶著太後、皇後、幾個位份高的妃子,還有皇子公主皇子妃們都歡聚一堂,連永順伯都在——當然,誰也不可能真的歡起來,還要小心著彆禦前失儀呢。
“累了?”趙燕恒借著舉杯飲茶的動作,用低不可察的聲音問了一句。
“不要緊的。”綺年也低聲回答。該死的,她的小日子來了。
不知是不是年紀還小,她的小日子每次都往後拖一點兒,這次大約是忙著準備趙燕好的及笄禮太緊張了,居然一拖拖了十天之久,偏偏今天要進宮奉宴了,癸水來了,害她這會兒小腹發墜腰背酸疼,幸好珊瑚心細,在她內衣裡又加厚了一層,不然光這麼被殿門裡鑽進來的風吹著也受不了。
“郡王世子跟世子妃說什麼呢?”鄭貴妃遠遠的笑了起來,“皇上瞧這小兩口兒,這時候都不忘記說私房話呢。”
趙燕恒欠身笑道:“貴妃娘娘取笑了。臣是怕她不懂宮中禮儀,因此提點一二。”
鄭貴妃掩口笑道:“皇上瞧,臣妾說了一句,世子就這麼護著世子妃,真是教人羨慕。”
“這話彆人都說得,獨有貴妃你說不得。”皇後也似笑非笑地插了一句,“難道皇上就不護著你嗎?還要去羨慕郡王世子妃?”
綺年低頭做羞澀狀,假裝沒聽懂這些對話的意思。皇後開了口,鄭貴妃也隻能低頭道:“是臣妾說話冒失了。”她既不能說皇帝沒護著她,又不能當著皇後的麵表示皇帝對她很是維護。
“大節下的,一家人說說笑笑的才好,沒得跟朝堂上似的,倒拘束了最新章節。”太後慢條斯理開口給自己侄女解圍。皇後便笑應道:“母後說的是,臣妾原想著打趣鄭貴妃的,倒把鄭貴妃嚇著了。”
皇上從頭到尾都沒作聲,這時候轉了頭向昀郡王笑道:“聽說你第二個兒子也定親了?轉眼之間兒女們也都大了,世子娶了妻,將來生了孫兒孫女,你也就隻管享那含飴弄孫的清福了。”
昀郡王忙欠身道:“托皇上吉言,隻是臣想著他們癡長年紀,至今還未能為朝廷出力,實在慚愧。”
皇上哈哈笑道:“成家立業,這立業還在成家之後呢。何況良臣早已有了官職,辦的幾回差也甚是妥當,如今秀材在六科,朕聽說也是勤勉的,這便是都為朝廷出力了。所謂天倫之樂,你不知曉,朕如今有了孫女,幾日不見也怪想得慌的,待你有了孫子便體會得了。”
小郡主由乳娘抱著,在金國秀下首坐了,一歲大的小丫頭圓胖胖的,其實還不能吃什麼,隻是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一道道花團錦簇的菜。這時候聽見了皇上的笑聲,就抬起頭來張著大眼睛往皇上那邊看,樂得皇上指著給昀郡王看:“瞧瞧,知道朕說她呢。”
小郡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懂了,咧開牙沒長齊的小嘴就對皇上笑起來,笑得皇上更歡喜了,招手叫乳娘抱過去,放在自己膝上逗弄起來。
綺年看著也不覺微笑,目光一轉,見吳知霞坐在下麵,眼神羨慕地看著小郡主,不由得又暗暗歎了口氣。
鄭貴妃看著皇上逗弄小郡主,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笑道:“柳側妃今兒怎麼沒來?”
金國秀欠身道:“她胎像不穩,太醫說靜養為要,因此沒有來。”
鄭貴妃點頭笑道:“說不定是個男胎呢,皇長子妃要好生照顧著她才是。”
金國秀微垂著眉眼,淡然回答:“此是臣妾職責所在,自會儘心。連吳惠側妃都將偏殿讓出來了,一切皆以她腹中胎兒為重。”
皇帝逗著小郡主,耳朵也沒閒著,點頭道:“吳惠側妃是個懂事的,賞蜀錦十匹。”
吳知霞怔了一怔,連忙起身謝賞。
綺年看著這出好戲,隻覺得腰越來越酸了,隻得悄聲對趙燕恒說:“我去更衣。”扶著如鴛的手,悄悄退出了大殿。這宮裡可不敢亂走,幸而淨房離得不遠,綺年換了月事帶出來,歎了口氣:“不知幾時能回去。”
如鴛替她輕輕捶了捶後腰:“要麼在附近走動幾步?”
“可彆。”綺年馬上否定了這提議,“這是皇宮。”要不是大姨媽來訪,她一步都不想多走的。
“走,趕緊回去吧。”綺年活動了一下坐得發僵的身體,剛一轉身就看見阮語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往這邊過來,暗叫不妙,想繞個路走卻無處可繞,且這裡是皇宮,她還真不敢亂轉,萬一轉到什麼不該去的地方就糟糕了。
“表姐!”阮語一頭撲過來,眼圈就紅了,抓著綺年的袖子就要哭,“表姐,總算見著家裡的人了。”
綺年看她是一個人過來的就知道不大好,這準是甩開了貼身伺候的宮女要跟她說話呢,而且要說的話肯定是招麻煩的話,否則也不會一個人來了:“表妹這是怎麼了,今兒大節下的,太後皇上都高興著呢,表妹這樣可不大合適。”
阮語這將近兩年不見,個子長高了半頭,卻瘦了許多。原本一張微圓的小臉,現在竟成了瓜子一般了,因為敷了脂粉,看起來倒是紅紅白白的,頭上身上穿戴得也華麗精致,可是眉間那兩道細紋出賣了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眼裡竟沒點兒少女該有的鮮活勁兒,隻有戰戰兢兢,說著話還不忘四處張望。
“表姐,表姐我們到那邊去,我有話對你說。”阮語的力氣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扯著綺年就往旁邊走,扣在綺年手腕上的手指瘦得青筋暴突。
綺年不想跟她走,在皇宮裡她可不想惹事:“表妹這是做什麼。我出來得久了,得趕緊回去了。”如鴛也幫著上來,一邊說著好話一邊不動聲色地想把綺年的手拉出來。
阮語扯不動綺年主仆兩個,雙膝一屈就跪了下來:“表姐若是現在走了,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
如鴛臉都白了。出來上一趟淨房,皇子的側妃撞死在眼前,這叫個什麼事!綺年暗暗歎了口氣:“表妹起來吧,有什麼話快點說。”
阮語扯著綺年往旁邊走了走,淨房旁邊有條小路,隻是生滿了青草,看起來已經荒廢了很久,不注意很難發現。阮語拖著綺年在草叢裡走了幾步,鑽進幾棵並生的矮鬆後麵,卻有一塊小小的空地,暗夜之中從外頭根本看不見。阮語掐在綺年手腕上的手指幾乎陷進肉裡,哆嗦著道:“表姐替我給家裡傳個信吧,我想出宮,我想出宮!”
“表妹慎言!”綺年一把捂住她的嘴,“這話可不能說。再者外頭的皇子府馬上要竣工了,到時候表妹也就跟著遷出宮去了不是?”
阮語不停地搖著頭,月光下連胭脂都掩不住她臉色慘白:“皇長子妃的胎不是我驚的,那貓是鄭貴妃的,她賞了給我的,不知道怎麼就撲到皇長子妃身上去了。”她幾乎要哭出來,“表姐,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綺年默然。不管那貓是誰的,這錯總歸是阮語擔了。
“這時候再說什麼都沒用了,表妹還是拋下前事,好好伺候三皇子吧。如今小郡主好好的,皇上也就不會再怪表妹了。表妹畢竟是國公府的姑娘,隻要行事規矩了,三皇子也不能薄待你。”
阮語仍舊搖著頭,渾身發抖:“爹爹不管我了,他不要我了!我想見見家裡,可是他們都不來……”
綺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阮海嶠是外臣不能進後宮,能進後宮的隻有阮夫人,可是要想讓阮夫人來探望阮語?那真是……白日做夢!
“表妹彆這樣,出嫁的姑娘都沒有時常回娘家的,何況你這是入宮呢。將來三皇子出宮開府,那就——”
綺年的話被阮語打斷了,她死掐著綺年的手,聲音壓得很低:“皇長子的生母是鄭貴妃害死的!有一次我聽見他們母子說話來著,他們,他們想讓三皇子當太子!他們還聯絡了永順伯,在外頭養什麼兵!表姐,他們這是不是謀反?將來萬一皇上發現了,會不會連我一起殺了?”
綺年恨不得用兩隻手去捂住阮語的嘴:“你不想活了!”
阮語哆嗦著要跪下來:“表姐,表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趕緊站起來!”綺年一把將她拎起來,“伺候你的宮女呢?我看著不是你從前在家裡用的丫鬟,是不是來監視你的?”
“是。”阮語抖得跟風裡的樹葉似的,“是鄭貴妃給的。我,我剛才說冷,讓她給我回去拿披風了。”
“那你現在立刻回去!”綺年看一眼她裙子上剛才下跪沾上的塵土和草汁,“如果她問,就說你著急她怎麼還沒回來,自己出去看卻險些跌了一跤。”
阮語死拽著她不放手:“表姐你要救我!”
綺年頭大如鬥:“低聲!你現在叫嚷出來,立刻就死!我要救你,也得慢慢來,你得先活著才能等著我救你。聽好了,今天晚上你根本沒來找過我,更沒說過這些話——不,你根本就沒聽過鄭貴妃跟三皇子說過什麼。以前你是怎麼過的,以後還要怎麼過,萬不可讓人起疑心!我,我回去跟世子商量,你老老實實地等著,聽到沒有?”
阮語雖然恐懼,但還沒有嚇得失了神智,聽了綺年的保證,終於抖得輕了些:“表姐,你一定要救我!”
“趕緊回去吧,我一定想辦法。”
阮語跌跌撞撞又走了,綺年卻覺得一陣腿軟,扯了如鴛又回到淨房:“我們略站一會再回去。”
如鴛也覺得腿軟:“世子妃,阮——”
綺年狠狠捏了她一把:“什麼?”
如鴛瞬間明白過來:“沒什麼。世子妃怕是涼著了,有些兒腹瀉,該回去要碗熱湯喝才是。”
“沒錯。”綺年看了一眼自己的裙角,上頭也沾上了塵土和草屑,手腕上則被阮語掐出好幾道血印子,“方才扭了腳,一步撲到路邊草叢裡去了,你這丫頭拽我沒有拽住,倒給我抓出幾道血印子來。”
如鴛會意:“都是奴婢手慢了。”
兩人回到大殿,綺年第一眼就是去看阮語,發現她已經坐到了三皇子身邊,臉色還有些發白,正捧了一個烏銀手爐坐著,神色倒是已經平靜了下來。綺年暗暗鬆了口氣,果然剛一坐下,秦王妃就轉頭看著她,低聲道:“怎去了這許久?這裡是皇宮,可不能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