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知道你們世代都是種莊稼的,不會種茶種花,又怕頭幾年沒出產,家裡不得進項。這些都不必擔心,世子妃把規矩改了,不但不用你們交租子,還給你們發工錢。過些日子就有師傅來教你們種茶種花,先學三個月,這三個月裡,每人每月發糙米一鬥,還有三百銅錢。三個月之後,再讓你們試種三個月,仍舊是發米發錢。待過了這試種的三個月,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種得好的,世子妃還給你們長工錢,種的不好的,就要減工錢,不論男女老少,隻看你的本事。世子妃說了,這種茶種花,頭兩年雖是出產不了什麼,這工錢卻不會少你們的,待後頭有出產了,你們除了拿工錢之外,管的那塊地裡的出息可以抽兩成……”
綺年伏在窗口上看著外頭的風景,笑向趙燕恒道:“你這個立秋實在是伶俐,這麼一大篇規矩,難得我隻說了一遍他就記得牢牢的。”
趙燕恒笑著點了點頭:“他這張嘴是最管用的,我身邊四個小廝,頂數他嘴皮子活泛。”若有所思地看著綺年,“倒是你,對這些地裡的事知道得也不少?”
“我家在成都那邊也有兩個莊子不是?”綺年笑著打了個太極,“這種花種茶的事,倒是我哥哥從前跑的地方多,偶爾跟我說過的。如今正有兩個鋪子對景,想著不如就做起來,若能成至少省了運貨的費用不是?”
趙燕恒凝視著她:“你不但能想到種茶種花,還能想到在三裡莊種花生開油坊,估摸著京城近郊這些莊子,有種米的有種菜的,卻沒幾個這樣大片的地拿去種花生的。這花生也不過就是十幾年前才從彆處帶進來的,你怎麼就敢這樣大片的種呢?若是榨出來的油賣不出去呢?”
綺年心想我能跟你說花生油在我那個時候已經普及到不能再普及了麼?將來花生油是食用油的主力成員呢,不可能賣不出去的。這些話當然不能說,她就隻能分析道:“一來是那地實在適合種花生,種稻米是不成的。你也看了那土了,河東邊種稻米還勉強,河西那邊都是沙地,年年種年年虧。姓顧的仗著自己有個內監兄弟,上欺東家下壓佃戶,自是不管個好歹,其實連佃戶們都知道那地不好種的,不然為什麼一說他們就情願了?若真是地好,種熟了的事,他們也不肯輕易換的。”
趙燕恒失笑:“也是。姓顧的不過就能欺壓一下那些商戶佃戶罷了,倒是你擺出世子妃的譜來,還是怪威風的。”
綺年走過去趴到他肩上:“我那還不是仗著世子爺的威風嗎?狐假虎威而已。”佃戶們被姓顧的欺怕了,原東家是個商人也惹不起內監,可郡王府卻是不怕的,“姓顧的倒還識相,我搜羅的那些證據竟都沒用上。”
趙燕恒輕哼了一聲:“除非他不想活了才敢跟郡王府杠上,你給的銀子也不少了,這些年他又得了多少好處?足夠他過後半輩子了。”
綺年眉開眼笑。特權階級還是好用滴。
“隻是這頭幾年,小河莊怕是沒什麼出息了。”
“我知道。”綺年扳著手指,“買茶苗花苗,雇師傅來教,還要買炒茶製香的家什,加上工錢,估計這兩年之內總要投進一萬銀子去。”
“夠用麼?”趙燕恒摸摸她被陽光曬得紅撲撲的臉頰,“若是手頭緊,叫立春去我賬上提銀子。”
“現在還不用。”綺年笑眯了眼。郡王府給了她五萬銀子的聘禮,這裡頭現銀就有三四萬之多,置辦完了嫁妝也還有一萬多現銀,何況還有小楊那裡的生意和兩個鋪子頂著,周轉並不為難。但趙燕恒的話實在好聽,那種“卡拿去,錢隨便花”的感覺最讓女人喜歡,不一定是要花他的,但是這種感覺實在好。
“世子爺真大方,妾身要是哪天沒銀子用了,就去找世子爺要。不知道世子爺有多少身家呢?”
趙燕恒伸手把她摟到自己腿上,好笑地點點她的鼻尖:“彆擺出一副財迷相來,回頭讓立春把賬本收拾收拾給你看。有一半是母妃的陪嫁,還有些是父王的賞賜,也有這些年我在外頭悄悄置的產業,其實也不算多,值個二三十萬銀子吧。你省著點花,彆花光了,本世子爺就得帶著你去街上討飯了。”
趙燕恒話音未落,窗戶外頭哧地一聲有人笑了。綺年嚇了一跳,趙燕恒已經抓起桌上的茶杯揚手甩了出去。茶杯穿破窗紙摔出去,隻聽外頭人哎喲一聲,卻沒聽見茶杯摔破的聲音,想來是裝模作樣的。綺年聽著那個聲音耳熟,想了一想:“周——”
“就是那個混蛋!”趙燕恒沒好氣道,“還不快滾進來。”
周鎮撫穿著一身便服,手裡拿著那個完好無損的茶杯,笑嘻嘻地翻窗進來,先對綺年行了個禮,便嬉笑道:“秀材你好黑的手,險些砸得我破了相。”
“誰叫你聽壁角,活該!”趙燕恒瞪了他一眼,雖不曾真動氣,卻也覺得有些尷尬。
綺年看周鎮撫臉上還有茶葉末兒,忍著笑拿了條乾帕子塞給趙燕恒,又沏了一杯茶上來。周鎮撫拿著趙燕恒扔給他的帕子擦了擦臉,乍舌道:“幸而不是滾開的水。”
若是滾開的水,趙燕恒又怎能拿去砸他,看他那樣兒也忍不住想笑:“放著大門不走偏要翻窗,合該澆你一頭的滾水!”
周鎮撫拿著帕子裝模作樣聞了一聞:“是毛尖,且是今年的新茶!”
綺年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趙燕恒看了她一眼,柔聲道:“你先下去罷,叫外頭人莫要進來,也莫要說漢辰過來了。”
綺年怔了怔,哦了一聲退出去了。周鎮撫斜了趙燕恒一眼:“怎的,莫非怕我多看了世子妃?”
“胡鬨!”趙燕恒板起臉,“你說的那些事哪有件好的,她聽了徒增煩惱罷了。”
周鎮撫咂嘴道:“當真是體貼,隻是我看世子妃又不是那經不得風雨的,彆人聽了或要驚怕,她卻未必。”眼看趙燕恒揚起了眉,馬上擺手,“言歸正傳,言歸正傳,你心疼自去心疼,我不過白說兩句話。永順伯與東陽侯府的親事已然定了十月十八,欽天監選的好日子。永順伯遞了表,說成親之後就要動身返回渝地了,你看他會乖乖回封地麼?”
“他自是想呆在京裡的,就是太後和鄭家也不想讓他回去。隻是他此時要留在京裡,卻是一無借口二無好處。”趙燕恒沉吟著道,“若是要支持三皇子,便是回了封地也是一樣的。他若不傻,必會離京的。”
周鎮撫端了茶喝了一口,冷笑道:“皇上對他一直疑心著,若隻是支持三皇子倒也罷了,就怕他自己有不臣之心。”
“他便是再有不臣之心,身份上也擺在那裡。休說上頭還有三位成年皇子,便是都沒了,也輪不到他。”趙燕恒擺擺手,“太後倒是真心想著他開枝散葉平安一生,雖說隻是個伯,但太後若去求求,給他個世襲罔替,倒也能保得子孫順遂。若是保三皇子,若成了,縱有個從龍之功,也不過就是封侯封公,照樣的五世而斬,也未必強似如今;若是三皇子不得大位,便更得不償失了……我若是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不回封地的理由,須知他若賴在京城裡不走,皇上便是不疑也要疑他了。自然,他即便是離了京,京中諸事也是逃不開他的眼的。”
“這倒是。”周鎮撫又喝了口茶,“我照著尊夫人所說的繡娘之事去查了,果然,華絲坊雇傭的繡娘有近千人之多,其中怕也雜著些真正的細作,幸而發現得早,若再過個三年五載,怕是這張網就要連京城都網住了。如今僅據我所知,從巴蜀一地往京城這邊走,各府道州縣官員怕是都在這網裡了。”
“你可稟報了皇上?”
周鎮撫點了點頭:“可是仍無實證可說華絲坊就是永順伯的產業。皇上倒有心去渝地查一查他的銀錢動向,隻是沒有借口派人去。”
趙燕恒審視他片刻,揚了揚眉道:“你可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來了?”
周鎮撫嘿嘿一笑,摸著頭道:“我隻想著,秦楓不也是你的表妹麼?”
“胡鬨!她姓秦我姓趙,要送嫁自有她親兄弟,我這表兄算是什麼!”
周鎮撫歎道:“我若能去早便去了,隻是鄭家如今盯著我,實是不敢亂動。”
趙燕恒毫不客氣地戳穿他:“怕是你覺得我有個郡王世子的身份,即使有人疑心也不敢隨意動我罷?”
周鎮撫嘿嘿地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道:“聖上如今春秋正盛,便是皇長子得了東宮之位,將來也還有十幾二十年呢全文。”
趙燕恒明白他的提醒。雖然皇長子也是皇帝屬意之人,但天家無父子,皇帝同時也防著兒子們呢。這些臣下們偏向哪位皇子無妨,但若因著皇子忘了皇上,那就是罪了。皇帝就是皇帝,即使是自己的兒子,也絕不允許挑戰皇帝的權威。你首先是要忠於皇帝,然後才是忠於皇帝選出來的太子。
“我總要有個理由才能出去……”新婚燕爾,且夫妻二人看起來又十分和諧,若沒個理由就跑出去,豈不是明擺著讓人疑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