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年也在心裡苦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想不到她和趙燕恒商量著做戲去騙人的時候,也有人在做戲騙著他們。胭脂被送走了又回來,大約背後主使的人早就料到他們會將胭脂留下來觀察動靜,是以一直按兵不動,偏偏在這個時候放出來打了她一記悶棍。她畢竟隻是個小會計,沒有那麼多的前後眼,這麼大的帽子扣到頭上來,她快要頂不動了。
“世子也不知會有今日之事。”綺年也無心與阮麒多講,現在她心裡反複考慮的隻有一個問題,胭脂為何會突然自儘?按說她回來便是為了進王府,雖然自己拒絕了她,但她也該等著趙燕恒回來再去求他才是。怎的突然就自儘了呢?
“你還護著他!”阮麒眼睛都有些紅,“他若是好,如何會為了一個風塵女子與你爭執,還負氣去了渝州!他若在,這些人又如何敢這樣的欺侮於你!”
綺年啞然失笑。這裡頭的事兒如何能跟阮麒講得清楚,歸根結底今日倒黴說不定還就是倒黴在阮語身上呢。
“表哥有沒有去看過語表妹?”
阮麒一怔,不解她為何說起這個:“不曾。她是出了嫁的人,從前又在宮裡住,怎能輕易得見。前些日子皇子們遷府出來,本該去道賀,又因太後病著未愈,三皇子一應全都省了,是以也不曾去。”他到底不是個笨蛋,“難道此事與語兒也有關係?”
這話綺年真的不能對他說,隻是歎了口氣。阮麒緊盯著她道:“我如今便可去看她,你可是有話要我帶給她?”
“不!”綺年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倒是有心讓阮麒去三皇子府見見阮語,哪怕是驚三皇子和鄭貴妃一下也好,可是若見了,說不定又給阮麒招禍,“表哥還是不要去了,也萬不可提今日我所說的話。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阮麒在樓上目送她的馬車駛遠,突然也快步下樓,翻身上馬。跟著他的小廝連忙道:“世子爺去哪裡?”
“三皇子府!”阮麒將馬一提就直奔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離皇宮近些,門口的下人雖不識得他,又沒有名帖,但聽說是英國公世子,自也不敢怠慢,先往裡傳著話,便請他進去。讓到廳上,三皇子已然在等著了。兩人論年紀相仿,說起來還是親戚,隻是不曾交往過,三皇子少不得含笑道:“原來是舅兄來了。”
阮麒躬身道:“不敢,給三皇子請安。”說起來側妃的兄長也不好當這一聲舅兄,莫若行國禮更好些。
三皇子讓了座,叫下頭上了茶,這才道:“舅兄怎的今日忽然到訪?”他長得有幾分像鄭貴妃,倒是十分俊俏的一個少年人,笑起來也是滿麵春風,瞧著叫人覺得親近。
隻是阮麒心裡先有了綺年的話,也顧不得注意他長相如何,便道:“三皇子開府,本該來道賀的,雖是三皇子心係太後不願張揚,總是一樁喜事。想著今日過來給三皇子道喜,也順便探望一下舍妹。”
三皇子微微一愕,隨即露出為難的神色苦笑道:“非是我有意攔阻舅兄與阮側妃兄妹相見,隻因父皇親口下了禁足令……”
阮麒也是知道阮語在宮中犯了過錯的,隻是畢竟不是要謀害太後,不過是無心之失,家中父母不過問,他也就不曾上心,隻今日聽了綺年的話已然疑心上了,便覺有些不對,遂道:“皇上是讓舍妹禁足不得出來,還是禁止父母兄長前去探望?”倘若是後者,這不是禁足而是囚禁了,然而即使是坐牢,也還有個探監的說法呢。
三皇子被他問得有些啞然,半晌才歎道:“既如此,叫人去小佛堂與阮側妃說一聲,就說舅兄來了,問她見是不見。”回頭向阮麒解釋道,“阮側妃上次傷及太後,自己也是深自悔悟,在佛堂中日日誦經呢。”
丫鬟應聲去了,片刻之後回轉,垂手道:“側妃說正在誦經,發了願心隻等太後痊愈才肯出佛堂,請世子回轉罷。”
阮麒接口道:“那我去小佛堂外看一眼,隻要見著她無事便可,也免得家父家母懸念。”
三皇子皺緊了眉道:“這怕是不妥。我府中小佛堂深幽,舅兄在外頭是看不到阮側妃的,還是等太後痊愈,阮側妃出了佛堂再與舅兄相見吧。”
阮麒越聽越是疑惑,隻是三皇子畢竟是皇子,他卻不能硬闖進去,正想著再尋個借口,忽然聽見外頭一陣混亂,有女子聲音大喊了一聲,卻聽不清喊的是什麼。阮麒搶出廳外一看,隻見兩個侍衛將一個丫鬟壓在地上,那丫鬟掙紮著要抬起頭來,大聲喊道:“大少爺救——”剛喊得四個字,被一個侍衛一掌劈在腦後,暈死過去。
阮麒雙眼一眯,看著那丫鬟雖然瘦得有些脫形,卻似有些眼熟,眼瞧著她被拖開,突然想起來:“且慢!”這不是當初跟著阮語進宮的丫鬟麼?本是阮語生母李姨娘的貼身大丫鬟,因阮語要進宮,身邊的丫鬟年紀又小,李姨娘生怕她沒有得用的人,才讓自己的大丫鬟跟著阮語進了宮。記得那丫鬟是一張圓臉,此時竟瘦得下巴尖如錐子,才一時沒有認出來。
隻是他雖然喝止,皇子府的侍衛們卻並不理睬,仍舊將那丫鬟拖了下去,反是三皇子歉然道:“那丫鬟有些失心瘋了,不曾驚著舅兄罷?”
阮麒轉身瞪著他:“那丫鬟似乎是舍妹的陪嫁丫鬟!”
“是嗎?”三皇子側頭想了想,歉然一笑,“都是從宮中帶出來的,我府裡素來也不分是誰的陪嫁,既進了府就都是一樣的人,舅兄說是麼?”
阮麒看了他一會兒,一抱拳:“告辭。”
三皇子看著他走了,臉色倏地陰沉了下去:“來人!進宮去與母妃回報,阮側妃是留不得了!再去與我查查,阮世子為何突然想起來探望阮側妃的。”
阮麒出了皇子府,直奔回家,進門就往阮海嶠的書房裡闖。阮海嶠正在作畫,旁邊站了個俏丫鬟挽著袖子露出一節兒藕臂在磨墨,見他一頭撞進來不由得臉上通紅,忙不迭放下袖子閃到一邊去。阮海嶠眉頭一皺:“怎不通報一聲就闖進來?”
阮麒轉頭喝斥那丫鬟:“出去!不得傳喚不許進來,也不許人留在書房門外三丈之內!若敢偷聽,立刻拖出去打死!”
那丫鬟嚇得連忙逃了出去,阮海嶠不由微慍道:“你這是做什麼?”
阮麒沉聲將自己去三皇子府的事說了,隻隱去了見過綺年的一節:“父親,三皇子百般阻撓我見妹妹,且又說妹妹的陪嫁丫鬟瘋瘋傻傻,究竟是為了什麼?據兒子看,那丫鬟並不像是瘋傻,倒像是出來求救的!”
阮海嶠放下筆,疲憊地抹了一把臉:“那又如何?她是皇上親口下令禁足的。雖未曾被定罪,卻也與定罪無異了。先是皇長子妃,又是太後,她究竟在宮裡都做了些什麼……”他是外臣,輕易不能入後宮,阮夫人痛恨阮語,更是不肯遞牌子請入宮探望。如今雖然開府出宮,卻又是皇上親口下令禁足,他哪裡有臉麵去探望呢?
“雖是禁足,卻也不曾說是死罪,為何不許探望呢?父親是否還是設法去見一見?”
“你母親——”阮海嶠頗覺有幾分無力。自打阮語衝撞了金國秀的胎,阮夫人就沒少在他麵前冷嘲熱諷,偏偏這又出了太後的事。剛出事時李姨娘曾拚死從自己院子裡衝出來求阮夫人入宮探望阮語,最後隻是招得阮夫人將她直接關了起來,再不許出來,如今也有些瘋瘋傻傻的了。
“夫人不肯去,父親難道不能去嗎?”
阮海嶠看著已經快要與自己一般高的兒子,深深歎了口氣。他自知不如過世的兄長,這些年也隻是勉強支持著英國公府罷了。本想著養個好兒子出來,卻是阮夫人一直不曾生兒子,又不肯好生對待兩個庶子。他初時也想著要有嫡子,不免有些放任,後頭見嫡子實在無望,再要管教兩個庶子時,已然有些晚了。本想著這一輩子大約死了都沒臉去見祖宗,想不到長子年齡漸長,竟似是漸漸懂事了……
“你關心妹妹自是好的,隻是——罷了,我明日就遞帖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