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朝賀這種事情,並不是所有的官家婦都可以的,看起來挺風光挺有麵子,其實是個受罪的活兒最新章節。綺年站在冷風颼颼的宮殿裡等著的時候,看著周圍那些大妝的命婦們,直想歎氣。有些年紀大的老太太們頭發都白了,平日裡門都不出,這時候隻要能走得動也得過來磕頭。宮殿裡就是擱十個炭盆,也架不住穿堂風嗖嗖地吹,她裡頭穿著裡外發燒的褂子都冷得不行,老太太豈不更遭罪了。
扶了扶頭上的五尾鳳釵,綺年小心地活動了一下脖子——這些玩藝得有好幾斤重!幸好一年隻要按品大妝這麼一回,否則……
“世子妃可是身子不適?”東陽侯夫人在旁邊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
綺年笑笑,客氣地回答:“多謝夫人關心,並無什麼不適。”吳家二房跟東陽侯府因為吳知雪的親事鬨翻了臉,她才不相信東陽侯夫人有多關心她。
“哦——”東陽侯夫人果然拖長了一點聲音,“我還以為世子妃是有喜了呢。”
你家活動脖子是有喜的征兆啊!綺年懶得跟她對嘴,隻笑了笑沒接話。誰知道東陽侯夫人還不罷休,笑著又說:“你是世子妃,世子年紀也不小了,得快些有子嗣才成啊。”轉頭又向恒山伯夫人笑道,“還是瑾娘有福氣,這才出嫁幾日就有喜了,再有幾個月你就抱上外孫了。對了,聽說世子房裡人也快生了?到時候兩個男胎,你可就是雙喜臨門!”
恒山伯夫人聞言喜得合不攏嘴,點頭笑道:“借你吉言了。”自打上回鬨過了,鄭瑾在蘇家的日子頓時舒服了起來,她也不必再為女兒擔心了,若是能一舉得男自然是好,即使不能,隻要再生就是了。
東陽侯夫人瞥了綺年一眼,意有所指地道:“這做媳婦的呀,還是要能生兒子,若不然,娶來了做什麼呢?”
綺年含笑回看她一眼,沒有回答,隻是抬眼看了看旁邊。東陽侯夫人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看見阮夫人冷著臉扶著阮老太君走進來,頓時有幾分尷尬。誰不知道阮夫人生不出兒子來,如今的阮家世子是個庶出記在她名下的?這真是當著和尚罵賊禿,隻顧著擠兌綺年了,就沒注意阮夫人恰好走進來。
阮夫人雖知道東陽侯夫人說的不是她,這口氣仍舊覺得咽不下去,冷笑了一聲道:“東陽侯夫人這話倒透著新鮮,隻聽說娶妻娶賢,不曾聽說過娶妻娶生的,不知是哪位聖人的教訓?”
東陽侯夫人咽了口氣,不好反駁。一來英國公府的爵位高過東陽侯府,何況人家是世襲罔替,自己家這個還到了頭了;二來阮家還是小姑未來的親家,說起來也算得上轉彎親戚。不由得暗暗後悔自己說錯了話,看了秦王妃一眼,希望她出來打個圓場。
秦王妃這裡還沒說話,外頭已經有號角聲傳來,宮人們進來請眾命婦出去行禮,這話好歹也就過去了。綺年笑吟吟地過去幫著阮夫人攙了阮老太君慢慢出去,按品級分班而立。一側頭,身邊站的是個大肚子,再看倒把綺年嚇了一跳:“柳側妃?”都這樣兒了怎麼還進宮啊?事關皇嗣,講一下皇後肯定可以免了她的禮的。
柳側妃挺著個肚子笑笑,細聲細氣道:“大禮不可廢……”
綺年頗有幾分無語,後頭的吳知霞輕輕扯了她一下,綺年便稍稍後退一步與她並立,吳知霞貼在她耳邊低聲道:“彆管她。如今疑神疑鬼的,就怕正妃害了她的孩子。今日若不來,府裡隻剩她一個,她怎麼敢……”
綺年在腦子裡把這話過了一遍才想明白,情不自禁地抬眼看了看不遠處的金國秀。敢情柳側妃是如此害怕金國秀會害了她的孩子且讓她無憑無證,所以必定要跟著金國秀,如此一來倘若她出了事,金國秀總也脫不了乾係……懷孕懷到如此地步,不知是何苦來的……
命婦們各自站好,皇後還沒有來。廣場上的風颼颼的,沒一會兒綺年就覺得自己全身都要被吹透了似的,禁不住使勁握住了袖子裡已經不是太熱乎的小手爐。天冷起來,時間也好像過得慢了似的,人人都在儘量不引人注意地跺腳。綺年忍不住又看看柳側妃,這樣的天氣,這樣站在冷風裡,萬一得了風寒可怎麼辦!
皇後的鳳輦終於到了,眾人都暗暗鬆了口氣,開始按著禮官的指揮三跪九叩地行起大禮來。這個時間倒不是很長,但挺著大肚子的可就辛苦了,跪下再站起,站起再跪下,來回地折騰,等到行完了禮,柳側妃那臉,也不知是在風裡吹的還是彆的什麼原因,白得跟她披風邊上出的白狐毛一樣了。
皇後登上鳳輦離開,一眾命婦們便也退入宮殿。好歹這裡還暖和,有些年紀較長的已經挺不住了,趕緊找了椅子坐下。金國秀皺眉看了柳側妃一眼:“我與吳惠側妃去仁壽宮給太後問安,柳氏你就在這裡歇著吧,我叫隨月在這裡伺候你,太後那裡我替你問候就是了。”
“不不。”柳側妃由自己的丫鬟扶著,疲憊不堪地站在那裡——大殿裡椅子本來不多,又多的是年長的誥命們,一時她還找不到地方坐下歇著,“我跟姐姐一起去。太後身子不適,我本來就未能入宮侍疾,豈有來了還不去問安的呢?”
金國秀眉頭皺得更緊:“從這裡到仁壽宮很有一段路,就算叫了轎子來你怕也受不了。依我說,你或者在這裡坐著,或者先回府去,如今你肚裡有皇嗣,本來身子就不好,好生保養著才是正經。隨月這裡伺候著,我和吳惠側妃去去就來。”
她越這麼說,柳側妃倒越固執了,警惕地看著隨月:“我身子很好,去給太後問安也是應儘的孝心。”
金國秀不再說什麼了:“也罷,你既自己有主意,隨你。”
此時二皇子的正妃丁意如帶著陸側妃也過來行禮,都要去仁壽宮問安。秦王妃少不得也要去一趟,於是一行人加上伺候的丫鬟們十幾人都往仁壽宮走去。這裡離仁壽宮實在不近,大概走了一半路程,終於看見前頭來了幾乘轎子,乃是來接她們的。
彆人還好說,柳側妃先就鬆了口氣。她挺了個五六個月大的肚子,實在是走得辛苦。隻是眾人上了轎子還沒走多久,綺年就聽見一聲痛苦的□,接著柳側妃的丫鬟就驚叫起來:“娘娘,娘娘,您怎麼了!”
一陣混亂,眾人都下了轎,見抬著柳側妃的宮人們已經嚇白了臉,金國秀過去把轎簾一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躥了出來。秦王妃臉色一變:“不好,這是要小產!快,快召太醫!”
仁壽宮裡,側殿中傳來隱約的□和痛苦的叫喚聲,正殿裡金國秀跪在地上,太後正在不高興地訓斥她:“都有六個多月了,怎麼還讓她進宮?”
吳知霞和綺年悄悄對看了一眼,兩人心裡都明白,柳側妃這一胎多半是保不住了,可是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折騰出來的,找不到半點可以埋怨金國秀的地方。
“是臣妾——”金國秀的話還沒說完,吳知霞已經跪了下去:“回太後,並不是皇子妃讓柳側妃進宮的。昨日皇子妃就說柳側妃身子沉重不必來了,柳側妃說大禮不可廢,一定要來。方才皇子妃也說替柳側妃來向太後問安,讓她在殿內歇息,柳側妃又是不肯——方才郡王妃和郡王世子妃都在,還有好些位誥命夫人們,都聽見了的。”
綺年默默低下頭去。很顯然,吳知霞選擇了跟金國秀站在一起了。如果說當初剛剛入宮時她還抱著不甘不服的念頭想著爭一爭的話,那麼她現在是放棄了,或者說是暫時放棄了這種念頭了。
吳知霞這麼一說,太後也不好說什麼了。長皇子府裡的事沒個憑證,可是剛才在大殿裡的事卻瞞不過人,吳知霞敢拉上秦王妃和綺年做證,還有那麼多誥命夫人,就足以證明她說的是真話。
“你起來吧。”太後歎了口氣,“哀家也是急糊塗了,知道你素來是個穩重寬厚的,倒是哀家錯怪你了。”
金國秀站了起來,垂頭道:“太後也並未錯怪臣妾,臣妾忝為正妃,本該好生照顧柳氏和皇嗣的,當初就該強叫人將她留在府裡,也好過現下……”
這邊說著話,那邊側殿裡的聲音已經微弱了下去,一個宮女匆匆過來,臉色蒼白:“太後——柳側妃——柳側妃不行了……”
“孩子呢?”太後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問。女子懷孕,有七活八不活的說法,就是懷孕七個月的胎兒雖然早產也還可能活下來,而柳側妃這一胎細算算也是六個月快七個月了。
“不成了……”皇後一臉灰敗地走進正殿,“是個男胎,落地就沒氣了……柳側妃血崩,太醫用針也止不住血……”
太後手裡的拐杖重重在地上頓了一下:“哀家的重孫!”簡直不知道該去罵誰的好。
“太後,”皇後神色冷厲,“柳氏在朝賀時還好端端的,才坐上轎子就出了事,我瞧著要好生查查,彆是有人在轎子裡做手腳了罷?”
“查,查!”太後頓著拐杖,“若有人敢謀害皇嗣,哀家要滅他九族!”
事情鬨到這個樣子,秦王妃也不好再在宮裡耽擱下去,便告退了出來。丁意如帶著陸側妃也跟著告退,出來的時候,眾人的喜慶勁兒已經都沒了,這一年的一開頭,就蒙上了一層不大吉利的血色。
相對於皇家的沉重,綺年的日子倒相對地好過了一些。春闈成了壓在趙燕平和秦王妃頭上的一座大山,也讓秦王妃暫時顧不上彆的事,雖然時常因為煩躁發些脾氣,但總體上來說並沒什麼。
二月初九,春闈開了。
提前三五日,秦王妃就在一件件檢點帶進場的東西,以至於連二月二龍抬頭這樣的日子府裡都沒個喜慶勁兒全文。
“世子妃,奴婢去看了,立年少爺出門的時候看起來跟往常也差不多,並沒什麼大異樣的。”如菱站在綺年跟前回報著,“奴婢跟著一直看進了龍門才回來的。”
“那就好。”綺年把手裡的帳本放下,歎了口氣。不要太緊張,臨場發揮就能好一些。不過不知怎麼的,周立年這樣的著急,總讓她有些不放心。
如鸝看綺年眉心打結,故意笑向如菱道:“你一早出去了不曾看見,三少爺出門那陣勢,恨不得能把全家都帶上呢。”
綺年知道她是想逗自己高興,笑著戳了她一指頭:“誰讓你背後議論三少爺的?被人聽見小心挨板子。”
如鸝見她笑了,自然就不再提這事,笑道:“是是,奴婢不說了。倒是玉如姑娘那裡來的信,可是怎麼說的呢?”綺年年前就給冷玉如去了一封信,說了鄭氏想要見一見張沁的意思。依綺年看,這事沒什麼不好的,鄭氏挑兒媳,張沁也可先相相婆婆,畢竟在這古代,婆婆有時候比丈夫還要重要呢。
“等上巳節罷。”從進臘月到出正月,各家都是忙個不了,張家是第一次在京裡過年,冷玉如做為已經管家的長媳,更忙得腳打後腦勺,實在也是顧不上。倒是上巳節,各家都要出門踏青,那時見上一麵自是順理成章的。
如鴛一直在旁邊做針線,這時候忍不住一笑:“你倒是包打聽一樣,怎麼那麼愛聽這些事兒?世子妃該給這丫頭找個婆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