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燕妤笑道:“我倒不是盯著弟妹來立規矩,隻想看看弟妹的眼睛怎樣了。今兒午後在園子裡遇見弟妹,見眼睛紅腫得桃兒一般,說是進了沙子揉的。我怕弟妹傷了眼,所以問一聲兒。”
阮夫人眉頭一皺,心知什麼進了沙子全是托辭,嘴上卻道:“難得你惦記著,等用過了飯,我叫丫頭去問一聲兒。”天氣熱,也都不耐煩多吃,一時草草用過飯,趙燕妤也就告辭回自己院子。出了門便瞥一眼秋雨:“去看著。”
春雲不由得囁嚅道:“少夫人,都是二少爺那一房的事,您——”春卉的下場她們可還都記著呢。今日若是姚黃跟著過來,聽見趙燕妤提起喬連波哭的事兒必要攔住,偏偏今天姚黃被趙燕妤派回郡王府給郡王妃問安去了,她們這幾個到趙燕妤身邊的日子又短,並不敢十分勸著。
趙燕妤笑吟吟道:“我是關切弟妹,誰還嫌我不好不成?”說著回了自己院子,見阮麒已經回來了,正由他原來的貼身丫鬟蟬語和蝶語伺候著用飯,不由得臉就往下一拉。
蟬語和蝶語自然也是國公府給少爺們準備的通房丫鬟,兩個都生得俏麗,且是能乾。趙燕妤自嫁進來看見這兩個就不順眼,蟬語和蝶語心裡也明白,見少夫人回了房,連忙都往下退。趙燕妤見她們識相,臉色才好些,款款坐了,見阮麒狼吞虎咽,身上衣裳都未換,靴子上還沾了草汁泥土,不由得皺眉道:“怎麼都不打水讓世子洗浴了再用飯?”
阮麒跟著兩營軍摸爬滾打了一天。張殊自上回遇刺之後,練兵越發的嚴格,這樣大熱天,隻是換到了城郊外的山裡,照樣訓練。這一天折騰下來,真是汗流浹背衣甲皆透,自己也知道滿身都是汗味,隻是他吃不慣軍中食物,挨到這時候已然餓得前胸貼後背,哪還顧得上沐浴呢。一邊扒飯一邊含糊應道:“不必怪她們,是我餓得急了。”
趙燕妤抽抽鼻子,隻覺得屋裡一股子汗臭味兒,不禁捏著鼻子道:“下回還是先沐浴了罷,好大的味兒。”
阮麒皺了皺眉沒有說話,隻管吃飯。趙燕妤看他全無形象地扒飯,忍不住又道:“慢些吃,這像什麼樣子,哪還有大家公子的作派!”
阮麒不耐煩道:“軍營裡都是如此,哪有什麼作派!”若不吃得快些,飯都搶不上。兩營軍裡不乏有些像他一樣的官宦子弟,本是攬個差事占著身子罷了,這些日子訓練下來,也照樣毫無形象地搶著吃。
春雲連忙輕輕扯了扯趙燕妤,堆起笑臉道:“少夫人也是關切世子,吃得太急不是養身之道,世子莫因年輕不在意,過後傷了身就不好了。”
阮麒放慢了些速度,斜了趙燕妤一眼,心想不管是不是關切,趙燕妤實在還不如個丫鬟說話中聽。屋裡一時悶悶地無人說話,半晌秋雨回來,見阮麒在屋裡,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阮麒瞥見她欲言又止的神色,沉聲道:“有話便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麼?莫非是我聽不得?”
這話說得重了,秋雨嚇得連忙道:“奴婢不敢。奴婢剛才——夫人將二少奶奶叫了過去訓斥了一頓,二少奶奶在那裡哭呢。”
阮麒一怔:“這是為何?”
秋雨囁嚅道:“聽說二少爺今日帶著二少奶奶去了秋思院,還,還——”
趙燕妤不耐煩道:“還什麼?快說!”她是看熱鬨不怕事兒大,巴不得鬨得大些。
秋雨低頭道:“聽說二少奶奶給蘇姨娘磕頭敬茶了。”
“磕頭敬茶?”趙燕妤也驚訝了,“二少爺怎麼敢!二少奶奶就真磕頭了?”
“聽說是跪了——”秋雨也不能明公正道地過去偷聽,隻是跟小丫鬟們打聽了幾句,“奴婢也不知是真是假……”
趙燕妤怔了片刻,忍不住掩了嘴笑起來。阮麒慍怒地盯著她:“有什麼好笑!”
趙燕妤撇了撇嘴:“這還不好笑?堂堂的少奶奶,去給一個姨娘磕頭敬茶?把婆婆放在哪裡了?這還虧得是婆婆的外甥女兒,若不是外甥女兒,怕不是把姨娘當正經婆婆了?”
阮麒自然知道她說得對。再是生母,兒媳也沒有去給姨娘磕頭敬茶的道理,阮夫人焉能不怒?隻是蘇姨娘總歸是他的親生母親,看趙燕妤這幸災樂禍的樣子,又是一口一個姨娘,不由得心中冒火,冷聲道:“彆忘了,我也是從姨娘肚子裡出來的,她也是你的長輩!”
趙燕妤噎了一下,無話可說,隻得閉了嘴。又覺得不甘心,輕聲冷笑了一下,起身往裡屋走,口中道:“這話你去與婆婆說才是。這樣有理,何不過去替弟妹說說情,就說姨娘生了你們,合該去給她磕頭敬茶!”
阮麒被她堵得也說不出話來。蘇姨娘不能親眼看著他成親,他心裡也有些遺憾,未必不想讓親娘喝一杯媳婦茶。但他極明白,趙燕妤以縣主之尊,眼裡怎看得見一個姨娘?如今阮麟將這事做了,他有心去替喬連波解圍,又礙著自己也是蘇姨娘生的不好開口。在屋子裡坐了半晌,叫蟬語到自己小書房裡去取了新得的一塊琥珀來,拿著往阮夫人屋裡去了。
才進門,就聽見喬連波在屋裡哭得哽咽難言,阮夫人正拍著桌子道:“你眼裡還有沒有我?莫說我是你婆婆,就說我是你姨母,你這置我於何地!”
阮麒隻能假裝沒有聽見,一腳就踏了進去,笑道:“母親——”仿佛這才看到喬連波一般,詫異道,“弟妹這是怎的了?”
喬連波哭得身子都軟了,掙紮著起來給他見禮。阮夫人見他來了,也不好再訓斥喬連波,沉著臉道:“什麼事?”聞到阮麒身上的汗味和塵土味,不由得皺了皺眉。
阮麒將琥珀呈上,笑道:“新得了一塊琥珀,人說這是佛家七寶之一,想著大姐姐快要生產了,給大姐姐隨身賞玩。將來有了小外甥,據說戴了也保平安的。”
說到阮盼和肚子裡的兒子,阮夫人的氣便都消了。接了那塊琥珀在手裡細看,約有嬰兒拳頭大小,難得顏色紅豔透明,竟是塊血珀,不由得露了笑容道:“你有心了。怎一身的塵土,可是剛回來還不曾沐浴?”
阮麒順勢坐下笑道:“得了好東西就急著來了,尚未來得及沐浴呢。”
阮夫人心裡高興起來,看喬連波還在那裡擦淚,不怎麼耐煩地擺了擺手道:“回去罷,日後不準再去那地方!”本想直說秋思院的,但看阮麒坐在眼前,話到嘴邊又換了,也都是看在這塊血珀的麵子上。
喬連波強忍著淚答應一聲,扶著翡翠的手好容易走回自己院子,撲到床上就哭了起來。又因喝了小半碗冰鎮的酸梅湯,小腹墜痛得厲害,身上心裡兩重難過,這一哭就直哭到了晚上去,飯也沒用便睡了。
翡翠和珊瑚伺候她睡下,兩人都是愁眉不展地退出來,在外屋坐著說話。珊瑚忍不住道:“這可如何是好?”
翡翠沒精打采道:“有什麼如何是好,已然是這樣了,夫人也訓斥過了,隻消少奶奶再不去秋思院也就罷了。”
珊瑚擔憂道:“若二少爺還讓少奶奶去呢?這回是世子來解了圍,下回怕是連咱們都逃不了一頓打。”方才阮夫人罰了她兩人一個月的月例,若光罰銀子也就罷了,但看這樣子,阮麟與蘇姨娘可算是母子情深,未必就舍得將蘇姨娘一人扔在秋思院。但下次若再去了,喬連波也就罷了,她們兩個做丫鬟的隻怕逃不了責罰。
翡翠不過一個丫鬟,有什麼法子?隻得低頭不語,半晌才道:“但願二少爺看著少奶奶為難,彆再提這事了。”
珊瑚默然,心裡卻不由得後悔起來——若是當日不曾離了郡王府該多好……
兩人默默對坐,片刻卻聽外頭鬨起來,剛愕然對視一眼,阮麟就氣衝衝進來,一見二人便厲聲道:“誰將今日的事告訴夫人了?”
翡翠一怔,硬著頭皮道:“二少爺說的是去秋思院的事?少奶奶剛才也被夫人訓斥了一番,並不知道是誰告訴的。出了什麼事?”
黃鶯跟著進來,不冷不熱地道:“夫人叫把秋思院的下人全換了,紅袖被拖出去打了十板子,這就叫人牙子來賣了呢。這事隻你們幾人知道,秋思院的人自不會說出來討打,不是你們告訴了夫人,還有誰?”
翡翠和珊瑚同時心裡一涼,暗想這下子說不清楚了。兩人都猜著多半是趙燕妤在阮夫人麵前透了話,可是趙燕妤如何猜得到?起因仍舊不外乎是喬連波哭了那一場被她看見。無論如何,喬連波怕是都要落一番埋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