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年實在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苦笑道:“本是因她懂些藥理,世子怕大災之後有大疫,殿下帶過去的太醫萬一再有些什麼心思,故而送她過去以防萬一,誰知道……”趙燕恒已經跟她說過了,萬萬不能再提本來是想給周鎮撫行個方便的。
吳知霞皺了皺眉:“殿下說她拚死相救,替殿下擋了一刀,傷及小腹怕是不好生育——哎,給她一個名份也好。”
綺年微微吃驚:“不是說落水——”
“你不知麼?”吳知霞皺眉,“或者我不該說,你也莫要說出去就是了。”有幾分悵然地摸著小腹,“明年又該選了,這東宮還要進人的……”
按規製,太子可以有一位正妃,兩位良娣,四位良媛,十位承徽。當然這是滿額的說法,一般也不會選這麼多,東宮這點地方,真要住下這麼多人,那光伺候人的丫鬟就塞不下了。但無論如何,包括太子妃在內隻有三名妃嬪是不成的,即使其中有兩位都有了身孕也不大成個體統。
綺年知道吳知霞的意思。說起來她今年也不過才十八歲,但在東宮裡也算是老人了,後頭再選進來的就是十五六歲的年輕小姑娘,論嬌嫩她是及不上了。若是這一胎生男便沒了心事,若是生女,再想得一胎怕也就不容易了。隻是這些話誰也不能講出來,隻得心照不宣,另外說些閒話。
兩人都是孕婦,也都不耐久坐,說了幾句話吳知霞就吩咐人送了綺年出來。剛出了殿外,隻見一個小宮女從側麵一條路上跑來,屈膝道:“清良媛請世子妃過去略坐坐。”
綺年和如鴛對看了一眼——清良媛,清明想做什麼?
良媛的住處按規製應比良娣更小些,但因清明舍命相救太子,所以太子妃特許她獨自住了一處偏殿,與吳知霞相同。隻是殿中陳設不比吳知霞那裡,□樣樣一看便是精心安排過的,透著一股子熱鬨溫馨勁兒,清明這殿裡,明明該有的東西也都有,可就是瞧著冷冷清清的。
“良媛,郡王世子妃到了。”裡頭迎出來的兩個大宮女打起簾子,一麵通報,一麵對綺年笑臉相迎,“世子妃請。”
清明坐在內殿,身上穿著淺碧色繡淡紫紅色木槿花的宮裝,一頭烏發簡單地梳了個反綰髻,乍一看倒還跟當初在郡王府裡差不多,隻是頭上插戴著精致的包金犀角鑲珠步搖,垂下三股豔紅的珊瑚珠,耳朵上一對剔透如水的翡翠耳墜,皆不是府中那簡單的青玉簪和金丁香兒可比了。見了綺年,清明隻欠了欠身:“世子妃安好?給世子妃看座。”
良媛論品級是正四品,一般的命婦見了也要行禮的,但綺年是郡王世子妃,雖然比不上郡王妃的品級高,卻也是在良媛之上,因此綺年也隻欠欠身就在椅子上坐下了:“多謝良媛關心。聽說良媛這次也受了傷,不知如今可大好了?”
清明淡淡一笑,臉色還有幾分蒼白:“無妨了。”目光落在綺年小腹上,“還未恭喜世子妃有喜了。”
綺年實在是覺得清明很古怪,若說她跟白露一樣是想著趙燕恒,現在看來卻又不大對勁。倘若她真是有意做趙燕恒的妾室,大可借此機會請太子替她定下此事,到時趙燕恒也未必好拂太子的意。可是若說她當真無意,何不就嫁了周鎮撫呢?有了救駕之功,太子親自出麵賜婚,再給她隨便捏造個良民的身份,豈不是皆大歡喜?可是她這兩樣都不選,卻做了太子的妾,真是難以理解。
“多謝良媛。”
“世子數年來都無子嗣,世子妃既嫁了世子,當以為世子誕下嫡長子為要。”
綺年莫名其妙地瞧著她,覺得這口氣好像比秦王妃還要冠冕堂皇,老氣橫秋:“這不勞良媛教導,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就恭祝世子妃一舉得男,為世子綿延子嗣。”清明——如今該叫清良媛了——又微微欠身,“世子妃有孕在身不可勞累,我就不再多留世子妃了,妥當送世子妃出去。”
出了偏殿,如鴛才低聲道:“這清良媛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古裡古怪的,還教導世子妃呢,瞧著倒像她是世子妃的婆婆似的……”
“彆理她。”綺年這麼來來回回坐下站起的也真有點累了,“也彆得罪她,畢竟她現在是太子的人了,將來太子登基,她算主,咱們要算臣了,隻管客氣著就是了。”
如鴛心裡很是不痛快:“她倒是一步登天了……”
“登天?”綺年笑了笑,“傻丫頭,登天是什麼有意思的事麼?女人家,一要自己立得起來,二要能得一個可心的人相互扶持,至於登天——若是自己孤零零的一個,那就變作高處不勝寒了。”
如鴛睜大眼睛想了一會兒,嘀咕道:“也真是奇怪,奴婢以為她會求太子殿下——”
“噓——”綺年打斷她,“太子殿下的妃嬪哪裡是咱們能議論的,快些去殿上罷,估摸著皇後娘娘賜宴也不會很久,該回去了。”
金國秀透出來的那點信息確實沒錯,到了九月初八,林家的事已經塵埃落定:林大人雖自儘卻未能贖其大罪,因謀害皇子,其罪不下於謀逆,更不必說他謀害的是要立為太子的皇子。不過皇上仁慈,又值國有儲君之喜,故而罪不及婦孺,僅將林家的獨子斬首,林太太、林悅然,還有林大爺的繼妻宛氏都開釋了。隻是林家家產全部抄沒,三人直接被從林家原來的宅子裡被趕了出來,隻許帶走隨身所穿的衣物罷了。
綺年的馬車停在林家宅子的不遠處,跟著林太太三人走了一段路,才讓立冬把車趕過去,接了三人上車。林太太幾個月間就像老了二十歲,臉上一道道的皺紋全爬了出來,眼眸更是呆滯的,見了綺年都木然無語。
“伯母節哀——”綺年也實在不能說什麼,“我在城西給伯母尋了一處院子,伯母先住著,總要念著少奶奶腹中的孫子呢。”雖說罪不及婦孺,但林家無孺,隻有宛氏現在懷著五個月身孕,還不知是男是女,倘若是男,那好歹還能給林家留個後。
林太太聽了這話,眼珠僵硬地轉了一下,落到宛氏的肚子上,終於有了點兒活氣,嘴唇動了動:“冤枉啊——”
“伯母!”綺年不忍看她蒼老淒苦的麵容,“逝者已逝,您就是為了孫子也要多保重。”
林太太放聲哭起來。林悅然緊摟著母親,短短幾個月,她也憔悴得不成樣子,鮮花一樣的小姑娘都要熬乾了,也跟著痛哭起來。
宛氏連忙湊過去:“小姑,婆婆還病著呢,萬不可這樣痛哭的,何況這樣地哭,若被人聽見,怕也是要連累世子妃的。”
綺年不由得仔細打量了一下宛氏。二十左右的年紀,雖然熬了這幾個月,但看起來要比林太太和林悅然都好些,且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並沒有亂了方寸:“嫂子也是有孕的,也要自己保重身子。宅子裡若缺了什麼,叫人來找我便是。”
宛氏連忙答應,極口稱謝,又回頭去勸慰林太太母女,好容易才讓兩人住了哭聲。
馬車駛了片刻才到城西,這小院地腳兒並不好,但從大門進去便見裡頭房舍整潔,院子裡甚至還有一棵上了年頭的槐樹,在院子裡投下半片樹蔭。院子裡且有兩個丫鬟兩個小廝候著,連郎中都請了一位。
“人手少了些,伯母且先住著罷。”綺年跟林太太從前的關係,皇帝隻要一查就能知道,所以綺年也並不避諱。可是皇帝縱然明知林大人之死有問題,也不會願意看見林家女眷仍舊錦衣玉食呼奴使婢,因此綺年也隻能給這麼幾個人了。便是那兩個丫鬟也隻有一個年紀大些,另一個不過小丫頭罷了,隻能幫著掃掃院子燒燒火之類。以免引來皇上的不滿,反害了林太太等人。
林太太哭得太厲害,此時已然有些脫力了,兼且在府裡圈禁的日子搓磨太甚,到了這會兒便撐不住。兩個丫鬟忙將她扶到床上,郎中一診脈乃是外感風寒又內有鬱結,症狀十分凶險,於是忙忙地開方抓藥。再有宛氏是有孕的,雖然身子尚好,胎氣也有幾分不穩,又是開方子抓藥。隻忙得四個下人都不夠用。綺年少不得讓如鴛立冬等人都搭手幫忙,折騰了半日才安頓下來,捉個空兒將林悅然拉到外屋,歎道:“如今伯母病了,嫂子又有孕,妹妹要把這家事理起來了。”
林悅然隻覺得這幾個月像做夢似的,垂淚道:“周姐姐,如今父親和大哥都去了,我們孤兒寡母,日後可怎麼辦……”
綺年深深歎了口氣,心想這麼十五六歲的女孩子乍然遇上這種事,也難求她一夜之間就成熟起來:“妹妹且照顧著伯母和嫂子罷,待伯母身子好了,再商議日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