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郡王此時在肖側妃的荷園裡,正與她說趙燕好的親事:“明後日張家就請官媒上門了,張家孩子不錯,你準備起來罷。隻是要等張家姑娘嫁到恒山伯府去了,才能商議這邊的親事。除了公中的例,我給好兒再添兩個鋪子——前頭冷家姑娘嫁妝不少,好兒的嫁妝若比嫂子多了就太張揚,但少太多也不好看。”
肖側妃連忙要起身叩謝,被昀郡王按住了,喟然道:“我自己的女兒,怎的你還要這樣戰戰兢兢的?這些年你便是小心得太過了。”
肖側妃重又坐下,笑道:“若是份例內的,妾自然就不這樣了。因是王爺額外貼補的,妾才不敢隨便就笑納了呢。”
昀郡王忍不住一笑:“這‘笑納’二字用得倒好。好兒嫁得好,我也就放心了,你也放心。”想起趙燕平,不覺歎了口氣,“總覺得他打小兒聰慧會念書,如今怎麼——”
肖側妃笑道:“三少爺還是年輕淘氣了些,王爺多教導他就好了。不是妾說,京城裡頭鬥雞走馬的公子哥兒多了去,咱們府上還是極好的了呢。”
昀郡王歎口氣搖了搖頭:“年紀也不小了,越大越不成器可如何是好!”
肖側妃抿嘴笑道:“或許該成親了,娶了妻就會收心的。”
昀郡王又搖頭道:“也不在這上頭。恒兒與和兒成親都晚,他倒也不必太早。若有合適的姑娘倒可定下來,隻如今卻也沒有。”
這樣的事肖側妃自然不會隨便插嘴論長道短,見昀郡王有些鬱鬱,便說起綺年肚裡的孩子:“胎像甚好,明年王爺就要做祖父了呢……”哄得昀郡王也高興起來,用過了晚膳才離了荷園去外頭書房了。
肖側妃將人送走,正拿出自己的嫁妝單子盤算給趙燕好置辦嫁妝,便見芙蓉捧了茶進來,臉上有幾分幸災樂禍地笑道:“側妃,武園裡頭魏側妃在訓斥二少奶奶呢。”
肖側妃眉頭不由一皺:“又是為什麼?魏側妃這婆婆的譜兒倒比王妃還大呢。”
芙蓉掩口笑道:“還能為什麼?王爺送走了嚴嬤嬤,問二少奶奶這些日子嚴嬤嬤都做過些什麼,二少奶奶隻說好話,魏側妃這心裡就不痛快了。聽說今兒是嫌針線上送去的過年新衣不是紫貂皮的,二少奶奶說今年紫貂皮子少,王妃和王爺那裡用了,世子和世子妃用了,又給縣主和三少爺各做了一件,就沒有什麼大塊的好皮子了,所以下剩的都用猞猁孫皮做,魏側妃就鬨了起來,說縣主是出嫁的人了,早不在公中份例上,有給縣主做一件的,為什麼不給二少爺做?”
這一串子話聽得肖側妃直搖頭:“二少奶奶也難。其實這也不過是循例罷了,縣主今年剛嫁出去,年節下家裡做件衣裳那也是個意思。二少爺是庶出,難免有什麼好東西輪不到他。魏側妃這樣的鬨究竟是做什麼?不是難為自己兒媳麼?鬨離了心,二少奶奶還是王妃的侄女呢,若靠向王妃去了,她有什麼好處?橫豎將來分了家出去她就是老封君了,那時什麼樣的日子過不得,非要這時候廝鬨。”
芙蓉怔了怔道:“分家?那還早著呢,魏側妃怎麼等得及。”
肖側妃搖搖頭:“依我看也沒有幾年了,若三少爺尋了好親事,估摸著王爺很快就會提分家的事。”
芙蓉不解道:“不會的罷?三少爺年紀還輕呢,又沒得個官職,分了家做什麼呢?”
肖側妃笑道:“傻丫頭,王爺從前不過是盼著三少爺自己能從正道考出來,將來為官做宰的也有出息,若三少爺考不出來,憑著郡王府難道還不能給他謀個前程?三少爺這時年紀還輕,若到了二十以上,王爺也就好替他先謀個小差使,慢慢做起就是了。”
芙蓉嘀咕道:“王妃怕是不情願……”這些年,誰看不出她是想著讓自己的兒子做世子呢。
“她不肯有什麼用?”肖側妃略帶譏諷地笑了笑,“從前世子韜光養晦的時候,王爺尚且不曾真的換了世子,如今更是不能了。她的心思,王爺未必看不出來,早些分家也是絕了她的妄想,保全了弟兄們不致反目成仇。若我沒猜錯,分家時三少爺定能多分些產業——唉,這世上做父母的,總盼著所有的兒女都過得好……”
芙蓉眨巴著眼睛道:“若分得不公,世子和世子妃會不會——”
肖側妃笑著在她腦門上戳了一指頭:“你當世子和世子妃跟你似的那麼眼皮子淺?我看,若能分了家少些麻煩,就是如今王爺的東西全給三少爺,有先王妃的嫁妝和世子妃的嫁妝,她也就夠了。”她頓了頓,像是自言自語地道,“若換了我,也寧願不要家產隻要過安穩日子的。若是當年爹不要那麼……”
芙蓉再不懂事,也知道後麵的話是聽不得的,忙岔開道:“若真分了家,側妃怎麼辦?”
肖側妃回過神來一笑:“我無非是還住在這園子裡,世子妃難道還會虧待我不成?隻要我的好兒嫁得好,過得順心,我這輩子還求什麼。怎麼說好兒如今是嫁在京城,勝如大姑娘遠嫁,魏側妃連女兒也見不著的。”
芙蓉撇嘴道:“奴婢看魏側妃對大姑娘也就是那樣,聽著是嫁了侯府就歡喜得不得了,前陣子聽著咱們姑娘要許張家少爺,還瞧不上呢。”
肖側妃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她懂得些什麼!她是沒做過人媳婦的,怎知做媳婦的難處?張家夫人不是刁鑽古怪的人,大少奶奶又是世子妃的好友,就是看在世子妃的份上也不會難為好兒,小姑又已嫁了,好兒過去何等省心。當初她挑二少奶奶,為的不過是二少奶奶是大長公主的嫡孫女——哼,也是她運氣好,二少奶奶真是個好的,否則隻怕她後悔來不及!她這一輩子,也不過就是運氣好罷了。”
此時,肖側妃口中運氣好的魏側妃,正在蘭園裡拉著兒子哭訴自己命苦:“……這輩子我是沒托生到好人家,害得你也跟著我受委屈。我就罷了,做人婢妾的命,原該的。你卻是正經的少爺,怎麼出了嫁的女兒有,你反沒有?虧得她是你媳婦都這樣——當初我真是瞎了眼……”如今秦家牽連著永順伯的案子,自己還不知怎麼樣呢,哪裡指望能幫得上趙燕恒。
趙燕和累了一天回來,衣裳都沒換就來見母親,耐著性子哄了她半晌,才疲憊不堪地回武園來。進門就聞到桌上飯菜香氣,有他最愛的炙羊肉。秦采穿著桃紅小襖,家常的柳綠綿裙,臉上不施脂粉,隻鬆鬆挽著頭發,彆了一枝綠得滴水的翡翠簪子,含笑迎上來道:“回來了?今天冷,可辛苦了罷。熱水都備下來,快沐浴了來用飯。”
屋裡籠著炭盆,趙燕和隻覺一股暖意撲麵而來,不由得舒適地微籲了口氣,脫了外衣給妻子,走進淨房去了。水熱氣騰騰,痛快洗了出來,真是四肢百骸都鬆快了許多。到桌邊坐下執了筷子,才道:“今日側妃——”話到嘴邊不由得又換了,“她脾氣不好,你多擔待些。”此情此景,埋怨妻子的話怎麼說得出口?
秦采笑了一笑道:“夫君有什麼不知道的,不過是一件衣裳的事,又是循例的。人家都有我們沒有,父王看見了自然知道。”
真不知魏側妃在這些有麵子沒裡子的事上鬨什麼?示弱給昀郡王看,昀郡王心裡自然記得,不定在什麼地方就貼補了,還要記著你顧大局,這難道不好?她也知道魏側妃的心思,又要用她,又要防著她和秦王妃一條心,如今娘家勢弱,怕又嫌棄了……
罷了,隻看夫君罷。比起秦楓來,如今的日子她自是極珍惜的。她不是個糊塗人,當初,從家裡把秦蘋弄了來四處做那些事,她心裡就明白了些——侯府的爵位到頭了,富貴榮華也要打折扣,將來自己的姻緣也絕不會像從前母親憧憬過的那樣風光。末了嫁到郡王府來,她還是鬆了口氣的——這位庶出的二表哥她是知道的,自己祖父都喜歡誇獎,若說庶出身份低了些,那也是郡王府的庶出!何況男人將來出息了自己開門立戶,她的兒女也就是嫡出的了,誰還會說以前的話呢?
趙燕和不覺心中有些感動,想伸手拍拍妻子手背,又礙著周圍有丫鬟們,隻點頭道:“你是最明理的,側妃說話聽著便是了,不要與她爭執。”想了想,到底還是挾了一筷子菜放進妻子碗裡,“多用些。你如今每日都辛苦,莫累壞了自己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