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年關處處喜與憂(1 / 2)

表妹難為 朱砂 9577 字 8個月前

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

整個京城都是熱熱鬨鬨的爆竹聲,各家都擺著灶糖放著供果,好恭送這位灶王爺上天說好話。隻有林家住的小院裡是死一樣的安靜——林太太去了。

“娘——”林悅然的眼淚都哭乾了,隻緊緊拉著母親冰冷的手不動。

宛氏挺了個大肚子,由小丫鬟扶著靠坐在一邊椅子上,把頭轉開去不敢看婆婆還大睜的兩眼,一邊拿著手帕子按著眼角對如鴛道:“有勞世子妃掛念著,隻是我婆婆——唉,如今我和小姑可真成了那沒根的草,也不知這日子可怎麼過……”

如鴛今日本是過來送東西的,卻不想林太太竟在今日去了,將帶來的十兩銀子遞給宛氏:“少奶奶節哀。您肚裡還有孩子,萬不可太傷身的。這銀子您且拿著,世子妃還叫我帶了些東西來,都卸在廚房了。林太太的後事,我去回稟了世子妃,自然會有人過來的。隻是我們世子妃身子也不便,再說,雙身子的人也不好進靈堂——”大年下的,就算綺年不介意,彆人也是介意的,比如說秦王妃。

話猶未了,宛氏已經連聲道:“我曉得我曉得,世子妃萬不可過來的。我婆婆生前對世子妃就如對自己女兒一般,自是以世子妃肚裡的小世子為重……”說了無數的好話,叫小丫鬟將如鴛送了出去,回頭來見林悅然還呆呆坐著,不由得歎氣道,“小姑還不替婆婆換了衣裳?如今就要進正月了,世子妃縱能派人來幫我們收殮,怕也要一切從簡,儘快讓人入土為安的。小姑這時替婆婆收拾好了,世子妃派人來了看著也像個樣子。越發說破了,那都是郡王府的人,不過是看著世子妃的麵子來替我們辦事裝裹,大過年的,人家也忌諱……”

誰願意臘月裡沾些死人呢?還是自己家人收拾好了,人家來了心裡也舒服些,替你辦事也利落些。若不然,隻說快過年了請人來替你家抬死人,就是要多給賞錢的,她們哪裡有呢?

林悅然聽了這話,眼淚更嘩地一下流了下來,連哭邊找了衣裳出來。卻是綺年叫人給新做的過年衣裳,但礙著林家人罪官之眷的身份,也不過是普通繭綢的,顏色略鮮亮些罷了。宛氏幫著忙,加上兩個小丫頭打下手,總算弄得停當。林悅然又要把幾件首飾都給林太太戴上,宛氏看著她插了兩朵珠花,還要往上插簪子,忍不住道:“小姑留幾件罷,日後用銀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林悅然哭道:“總不能讓母親光著頭去。”

宛氏有些沒好氣道:“若沒世子妃,如今誰不是頭光腳光?”被放出來的時候她們隻穿著幾件單薄衣裳,簪環之類統統都屬於抄沒之列,一點都不能帶出來。如今頭上這幾樣也都是世子妃給的,都給林太太裝裹了去,日後她們怎麼辦?

林悅然抹著淚不說話了,卻仍舊把那簪子插到了林太太頭上。宛氏看著說她不聽,心裡一陣煩躁,進裡屋去躺下了。她也就隻成親的時候見了這小姑一麵,後頭林太太和林悅然仍回了京城,她跟著林大爺在外頭任上,直到出了事才被鎖拿回京的。既是不熟,人家不聽她的,她也沒辦法。

這院裡的屋子都沒盤過地龍,隻籠了炭盆。雖郡王府送來的炭足夠,但用的不是銀絲炭,怕煙氣太重也就不敢多用,還是有些涼意。宛氏歪了身子靠在炕頭上,手撫著肚子,環視屋中簡單的陳設,心裡不由得撥起了算盤。

她原是個破落鄉紳家女兒,隻因生得頗有幾分顏色,被林大爺挑中做了填房,為的不過是錦衣玉食罷了。如今林家落到這步田地,雖不曾罪及婦孺,但也是徹底敗了。若無肚裡這塊肉,她倒可和離歸家,但如今有了兒女牽掛,卻是走不了的,那就少不得要好好打算一番。

外頭傳來隱隱的哭聲,宛氏不由得皺起眉頭歎了口氣。這個小姑,是被婆婆養得太嬌了,家下這樣的大變,竟是隻會啼哭。不但不能指望她照顧自己這個有孕的嫂子,隻怕還要成了自己的累贅。

肚子裡的孩子似乎是翻動了一下,宛氏把手貼在腹上,感覺到肚皮微微凸起一點兒,不由得又皺了皺眉。娘家是指望不上的,縱然父母兄嫂願意接自己回去,自己也不想再過那布衣蔬食的清淡日子了。當初是想著和離歸家還能再嫁,但如今肚裡有了孩子,婆婆又撒手去了扔下個小姑,自己難道還能把孩子扔給小姑隻管歸家不成?若帶著,一來自己休想再嫁,二來還要養小姑這張嘴,日子難免更苦,隻怕還沒有如今在京城裡受著郡王世子妃周濟過得好。

郡王府——宛氏心裡猛然一亮。林家倒了頭,平日裡來往的人家沒個上門的,隻有這位世子妃將她們接了來。究其原因,一來林太太與她的亡母有些閨中交情,二來當初林太太曾在成都到京城的路上照顧過她。這也不過都是小事,可見這位世子妃是個念舊心善的,且郡王府家大業大,想來也不在乎這點兒開銷,甚至將來自己的孩兒,若能有郡王府說句話,前程也比個犯官之後強得多。

可郡王府如何肯照顧自己和小姑一輩子呢?宛氏兩道眉又緊鎖起來。自打被押解進京,她的兩眉就沒展開,如今年輕的額頭上已經有了幾道細而深的紋路。憑著婆婆那點兒情份,郡王府周濟自己些銀子是必然的,可是說到將來那卻不是一日之計。

如今迫在眉睫的生計問題有世子妃解決,其後就是小姑的親事了。父母雙亡,小姑要守孝三年,這三年之內郡王府必然還是會照應的,那三年之後呢?小姑若嫁了,郡王府還會這樣照顧自己麼?小姑若嫁得好,將來自己和孩子或者還能沾些光,可是她一個犯官之女,能有什麼好姻緣?除非是——

宛氏微微抬起身體,有幾分興奮——倘若小姑能嫁進郡王府裡去,自己豈不就能一輩子都倚著郡王府了麼?自然了,小姑這樣子進去了也隻能做個妾,但郡王府那是什麼地方?進去做妾也比嫁給平頭百姓要強得多。何況世子妃又是舊相識,小姑隻要安分守己,日子自然好過,還能拉扯嫂子和侄兒一把呢。更何況守孝三年,小姑的年紀就在十八以上了,就是要嫁人也嫌大些,還不如去郡王府做妾……

宛氏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差。肚子裡的孩子又踢起腳來,她伸手摸了摸,心裡暗暗地道:“好孩子,娘替你盤算了一條路呢,總不能讓你苦一輩子……”

大年下死人,若不立刻抬出去,就得出了正月再辦喪事。因此宛氏一力主張,林太太也隻在家裡停了一夜,便收殮入棺,在郊外隨便擇了塊地埋了。到了頭七那日,恰好是除夕,姑嫂二人備了些飯菜,既是年夜宴,又是祭物,冷冷清清祭拜了一番。因大家都是身心俱疲,連歲也沒有守便都去睡了,隻聽得外頭一陣陣的爆竹聲響,彆家都在過年……

吳府這個年過得極熱鬨。新娶了兩個媳婦,大房的一兒一女也定下了親事,就連吳知雪,因姐姐如今是太子良娣,又有了身孕,也頗有幾家不錯的人家或托人捎話,或暗中試探,顯見從前與東陽侯府退親之事的風波已然是過去了。除了孫姨娘哀歎女兒還在外地受苦之外,人人都很高興。

人逢喜事精神爽,鄭氏今晚真是笑容滿麵,笑語連珠。這個兒媳她娶得順心,雖說管家理事上略微綿軟了些,但勝在性子溫馴,對她極敬重的。鄭氏素來好強,最喜歡彆人對自己言聽計從,是以對張沁十分滿意。且張沁相貌不差,與吳知霆夫妻感情也好,二房可謂是其樂融融了。

李氏坐在桌邊,瞧著韓嫣轉來轉去地忙碌,臉上也止不住地帶著笑容。這個長媳真是娶對了,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這進門才半年,今年的年夜宴她就能擔起一半的事來了,省了自己多少麻煩?看來再有半年,自己也能卸下手享享清福了。就是張沁雖不如她能乾,卻是個好脾氣從不生事的,兩房人住在一起,最怕相互攀比生事,如今這妯娌兩個儘是有禮有讓的,大家和睦那就是興旺之象,怎不讓人高興呢?

顏氏坐在最上頭,看著兩個兒媳滿臉的笑容,心裡又是高興又是難受。前幾日英國公府來人送年禮,翡翠也跟著來了,她拉了翡翠在鬆鶴堂裡說了半天的話,方知道縣主與喬連波並不和睦,輕視不說,有時還要拿出蘇姨娘的事挑撥幾句。偏偏阮麟對喬連波雖是不錯,隻是在蘇姨娘的事上不肯讓步,搞得喬連波隔些日子就要為這事掉幾滴眼淚。想她那樣嬌弱的身子,若時常的受這樣的委屈,如何受得了呢?

“外祖母吃菜。”喬連章雖然每天都要進來給顏氏請安,但他明年就要下場,如今課業也重了,並沒多少時間跟顏氏說話,難得今夜能守著顏氏,便連連地給顏氏挾菜。

顏氏心裡欣慰,道:“外祖母吃呢,章哥兒也吃。明年就要下場,你念書念得怎麼樣啊?”

喬連章不由得向吳若釗看了一眼。今夜闔府歡宴,也不分男席女席,統統都圍著桌子坐了。吳若釗察覺了他的目光,便淡淡道:“章哥兒讀書還聰慧,也算用功。”

說句實話,若單論讀書,喬連章並不比吳知雱差,甚至還略微多了幾分小聰明。雖然年紀比吳知雱還小一歲,但如今兩人的進度是一樣的。倘若沒有前頭的事,吳若釗是最愛惜人才的,少不得要好生指點著,但既有了那樣的事,他對喬連章就實在上心不起來了,不過是不偏不倚罷了,吳知雱有什麼,也就給喬連章什麼,但若說私地下的指點督促,那就沒有了。

顏氏聽了不覺高興起來,拉著喬連章的手道:“好孩子,你得好生念書,若有不懂的,隻管向你舅舅和表哥們請教。將來,將來你姐姐還指望著你替她撐腰呢。”她是了解自己這個繼子的,倘若喬連章去向他請教,無論如何是不會被拒絕的,隻是不知喬連章自己能不能貼得上去。

喬連章乖巧答了,心裡卻有些怯。在他看來,舅舅實在有些冷峻,還是兩位表哥較為溫和,隻是如今他年紀大了,自是知道自己在這家裡不受人待見,有時雖想去請教,又覺得膽怯不敢上前。好在書院裡有先生,有同窗,請教他們也是一樣的。先生都誇自己讀書聰慧,將來考了出來,難道還不能離了這裡單獨去開門立戶麼?

顏氏看著喬連章點頭答應,心裡舒坦了許多,又想起喬連波來,不由得有些心酸,抬手按了按眼角道:“你有了出息,你姐姐那裡也舒心些……說起來,你也不小了……”一眼看見坐在下頭的吳知雱,不由得又起了心思,“雱哥兒都定了親,你的親事也該相看起來了。”

李氏垂著眼隻看著自己盤裡,鄭氏也低了頭,嘴角微微彎起一絲諷刺的笑意。用膝蓋想她都知道,喬連章的親事顏氏自然是沒有人選的,少不得又要交給李氏去辦。當初弄出那事兒的時候怎就沒想到如今還要指望著李氏呢?

果然顏氏說完了話,就看向李氏:“老大媳婦,你說是不是?”

“老太太說的是,老太太做主自然是沒有錯的。”李氏不緊不慢地抬起頭來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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