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能進宮朝拜,這是一份榮耀,但也是遭罪,尤其你挺著大肚子的時候。
綺年跟著秦王妃進大殿的時候,裡麵人已經很多了,她們來晚了。秦王妃神色有些憔悴,勉強堆起笑容跟左右打招呼:“昨兒被爆竹聲吵得不曾歇好,果然是老了,不成了……”於是又得了一連串誇獎她駐顏有術仍舊青春貌美的話。
綺年也跟著向左右的誥命夫人們行禮微笑,然後好容易找到一張椅子就坐了下去。她的肚子已經快八個月了,馬車那麼一路顛過來實在是不能再到秦王妃身邊去侍立了,隻好對某些人投過來的目光裝看不見。
“世子妃有沒有什麼不適?”如鴛擔心得很,今天馬車趕得太快了。
綺年微微搖頭,示意她不必太著急。今兒秦王妃起晚了,為了趕時間不遲到,車夫隻好把馬車趕得快些。這些昀郡王都看在眼裡,雖然沒說什麼,方才在宮門口分開的時候看秦王妃的眼神卻是很不悅的,那她就不必再添油加醋了。至於秦王妃為什麼起晚——她應該是沒睡好的,不過不是因為爆竹,而是因為年夜宴上昀郡王又斥責了趙燕平讀書不用心,還拿著趙燕和從前練武時的勤奮與他做比,魏側妃自然是美得幾乎能飄到天上去,秦王妃就要夜不能寐了。
“……聽說郡王世子的通房姨娘都被除了,這才一年呢,通房就死了三四個……”
竊竊私語,聲音壓得低,卻又正好能讓綺年聽見。如鴛用眼角餘光掃了掃,低聲說:“好像是秦家那邊的親友,奴婢記得見過,但不大熟。”
“隨便她們說。”綺年覺得肚子裡的小東西又動了一下,連忙輕輕地把手覆在肚子上。這樣一路馬車顛過來,肚裡的孩子似乎也不開心了,“你記著是誰就成,彆理她們。”
“瞧瞧,婆婆在那邊,她也不過去伺候著,真覺得有了身孕就了不得了……”竊竊私語居然還不停,如鴛氣得臉脹通紅,低頭暗自咬牙。幸而這會外頭已經有內監高聲報太後皇後和太子妃到,眾誥命行禮,眾人便紛紛起身出殿站位,顧不上再說什麼了。
三跪九叩罷,上頭的娘娘們各自回宮,這邊的誥命們又回了殿裡,便有內監來傳,讓綺年和秦王妃去仁壽宮,太後召見。
用膝蓋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不然太後何至於叫一個懷孕八個月的孕婦顛顛地跑去見她?綺年隻能在心裡歎口氣,上了來接人的竹轎。還好抬轎的內監並沒搞什麼故意顛簸之類的花樣,綺年心裡又稍微鬆了鬆。
自打永順伯謀反,太後的身體就不大好了,今日是大年初一,太後也穿了全副的禮服,但看上去臉色有些晦暗,倒像是被繁重的頭飾壓得有些不堪負擔的感覺了。在她身邊陪著的鄭貴妃倒是麵色紅潤,但妝飾卻頗素雅,估摸著也是照顧了太後的心情。
太後先跟秦王妃拉了幾句家常,問了問大長公主的身體——東陽老侯爺一去,大長公主身體也壞了許多,聽說已經很久沒有進宮跟太後說說話了,難怪太後惦記。綺年坐在下頭的錦墩上,儘量坐直身體又把頭低下,既不失禮,又能讓自己的肚子不至於太壓迫到。正想著什麼時候能回去,就聽太後忽然轉向了她:“怎麼聽說世子妃最近沒在郡王妃身邊伺候?”
果然來了。綺年心裡暗罵了一句,連忙扶著如鴛的手站起來:“是王妃體恤臣婦,免了臣婦晨昏定省,準許臣婦逢五逢十才過去問安。”
太後還沒說話呢,鄭貴妃已經掩著嘴笑了笑:“郡王妃寬厚體恤,世子妃可不能失了規矩才是,恃子而驕可是要不得的。”
簡直放屁,難道你懷孕八個月皇後還讓你去請安嗎?綺年心裡暗罵,表麵上卻還得裝出一副恭敬模樣:“是,多謝貴妃教導。”
太後皺著眉,看樣子心情不大好:“聽說你剛才在殿裡就很失禮,不但不在郡王妃身邊伺候,還自己坐下了?這是什麼道理?聽聞吳侍郎家教甚好,怎麼你的規矩都沒有學好不成?”
這到底是哪個混蛋這麼快的耳報神!綺年捧著肚子艱難地屈了屈膝:“這其中有臣婦一些想頭,還請太後允許臣婦私下陳奏。”有鄭貴妃在旁邊挑撥著沒個好,偏偏皇後今天不在。
太後懷疑地看著她,鄭貴妃微微撇嘴:“什麼話還怕彆人聽嗎?”
綺年含笑不語,腦子裡飛快轉動。太後見她不說話,到底還是擺了擺手,叫眾人都退了下去,才不悅地道:“你有什麼想頭?”
綺年捧著肚子困難地跪了下去,好在仁壽宮鋪著厚厚的地毯,還燒著地龍,跪在上頭軟綿綿的,倒比蹲身行著福禮舒服多了:“太後方才的教導臣婦都牢記在心,但臣婦也有一點兒想頭——太後也知道的,王妃是世子的繼母,自來這繼母是難當的,稍有些兒不好就要被人議論。”
這番話太後聽著倒是順了耳,因當今皇帝也不是她的親兒子,這認來的母子之間其實也多有些忌諱,因此聽著綺年的話,不覺起了幾分共鳴,微微點了點頭。綺年心裡一鬆,繼續道:“臣婦不知是誰向您陳奏今日大殿中的事,但臣婦實在覺得,此人對王妃有些不懷好意。太後試想,若是臣婦今日侍立王妃身邊,叫有心人看了,隻怕會說王妃對繼子不慈,有意折騰兒媳,讓兒媳帶著七八個月的身孕立規矩。這些話傳出去,臣婦倒是落了個孝順的名聲,卻叫王妃如何自處呢?”
“唔——”太後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雖然沒說話,臉上的神色已經緩和了不少。
綺年低著頭道:“臣婦寄居舅舅家中年餘,見舅母便是這樣行事的,寧願自己背負幾分不孝的名聲,也不能傷了外祖母的聲譽,因此臣婦自嫁入郡王府,也是這樣想的,隻是臣婦到底年輕不知事,大約有時做得也未必妥當……”
太後想起自己的親兒子親孫子,不由得心裡黯然,半晌擺了擺手道:“起來罷,帶著個肚子跪著,傳出去倒是我的不是了。”
綺年趕緊站起來:“臣婦方才請太後屏退左右,也是為著這個。若叫有心人傳出去,說因為臣婦在大殿中未曾侍立王妃身邊就被太後訓斥,難免有人說王妃是到太後麵前來告狀的,王妃又不好自己分說,真是說不清的冤枉了。”
這番話倒叫太後對她有些刮目相看:“你能想到這一層,倒實在不能說不孝順了。可怎麼聽說,你跟郡王妃不怎麼和睦?人前連母親也不稱一聲?”
綺年一徑低頭,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表情:“總歸是臣婦年紀輕,不曉得怎麼孝順。再者瞧著王妃端莊漂亮,叫母親似乎總是叫老了,竟不好意思出口……”
這話倒把太後說笑了:“你這孩子——”隨即又想起一件事,臉又拉了下來,“怎麼聽說你對世子房裡的人有些苛刻?這才嫁進去一年多,就打死了好幾個?”
綺年立刻一臉的驚訝:“這,這是哪裡來的謠言?太後明鑒,要說臣婦不喜歡世子房裡的人是有的,可是打殺人命——郡王府裡素來沒有隨便打死人的規矩,臣婦要真敢這麼做,郡王爺早就不容了。何況有幾個還是郡王爺賞下來的人——她們是違了府裡的規矩,還是王爺親自下令處置的。”
太後也知道昀郡王是個極講規矩的人,想想也覺得綺年這話可靠,便道:“哀家也是為了你好,婦人家最忌嫉妒,你是做正妃的,尤其不能小肚雞腸容不下人,外頭名聲不好,也是有損郡王府的。”
綺年低頭稱是,又小聲道:“總歸都是臣婦年輕不知事的錯,臣婦也怕有人在外頭說王妃管家不嚴,若太後聽見了這樣的閒話,還請替王妃辯白幾句。太後一句話,頂得下頭人說一萬句呢。”
太後歎了口氣:“你倒是個實心的,罷了,哀家都明白了,你身子重,也不必在這裡枯坐著了,去東宮看看太子妃,也見見惠良娣。”
“謝太後恩典。”綺年心裡暗想您明白啥啊,但表麵上還是一臉感激,費力地又行了個禮,退出了仁壽宮,又坐著那乘轎子去了東宮。
金國秀已經到了該生產的日子,東宮裡已經有穩婆和醫女時刻等著,太醫院也有人專門輪值。綺年進去的時候,吳知霞和清明都在,陪著金國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見綺年也挺著大肚子進來,金國秀不禁笑了:“又來一個。你身子都這麼重了,還過來做什麼呢。隨月快扶著,不許世子妃行禮!”
綺年到底還是意思著福了福身,就由隨月扶著在錦墩上坐下:“進宮一趟,總要來看看。算著太子妃的日子就是這幾天了罷?”
“可不是。”金國秀好笑地指了指周圍,“你瞧瞧她們,一個個如臨大敵的——好歹我也是生過一個的,何至於此?”這話剛說完,她就微微皺起了眉頭。吳知霞離得近,連忙問道:“太子妃怎麼了?”
金國秀不答,半晌才眉頭皺得更緊地道:“怕是要生了。”
這一句話,殿裡頓時亂起來,金國秀一邊由隨雲隨月攙著進產房,一邊還不忘叮囑:“讓良娣和良媛都回自己殿裡,良娣有身孕,世子妃也有身孕,你們都小心伺候著!”
奔走的宮女內監們心裡都暗暗叫苦,這是三個孕婦呢!哪一個他們也不敢怠慢哪。偏偏吳知霞的胎兒隻比金國秀小一個月,看金國秀這樣子,她心裡一緊張,居然也覺得肚子疼了起來,這下就更亂了,幸而穩婆有三個,且都是有經驗的,看了吳知霞這樣子說這會兒還不會生,留下一個穩婆照看著吳知霞,另外兩個忙活金國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