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燕恒神色微沉:“太後雖不是皇上的生母,卻是嫡母,當初又有擁立之功。皇上若對太後有所怠慢,於國於家都立足不住。”
“所以皇上不信也得信?又是宮中哪位嬪妃要倒黴了?是皇後還是太子妃?或者是洛紅?”綺年忽然覺得一陣厭倦,“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趙燕恒沉默不語,半晌才低聲道:“你厭煩了?”
綺年疲倦地點了點頭:“我知道這些都是不能避免的,可是什麼時候是個頭呢?你也累了吧?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太子一日不登大寶,這些人就一日不安生。”
趙燕恒苦笑:“隻怕即使太子登基,這些人也未必就會安生。隻是這裡頭牽扯著太後的母族在朝中的勢力,牽扯到許多官員——”他有些猶豫地看著綺年,“若是你不曾遇著我,或者就不必這樣的辛苦……”
“一樣的。”綺年有些沒精打采,“就是我舅舅,不也是在這條船上麼?”
趙燕恒欲言又止,良久,低聲道:“早些歇著罷,隻怕過幾日事情還要鬨得厲害。”
兩天之後,宮裡就傳出了消息,東宮清良媛今年星宿不利,被送進了法華殿中誦經。自她被送走,太後的病情就漸漸好轉,次日就醒轉了片刻,隻是肢體僵木,口不能言,據太醫說,雖然暫無性命之憂,但還需長期調養,且斷不能再動氣了。
綺年反正是不相信什麼星宿不利的鬼話。太後這種情況,明顯是急怒攻心引發腦血栓留下的後遺症,沒聽說過什麼星宿不利能衝出腦血栓來的。但是仁壽宮裡人的口風很緊,打聽不出什麼來。何況當日據說是皇後帶著嬪妃們請過安之後太後才發病的,若再問下去隻怕要扯到皇後身上,反而不好。
“為什麼會送走清良媛?”綺年很是疑惑,“倘若是鄭家想要對太子不利,不是應該對洛紅下手麼?”清明連生都不能生了,有什麼威脅?
趙燕恒冷冷一笑:“他們當然是想對洛紅下手!”欽天監本來正是要指證洛紅腹內胎兒不祥的,但清明和洛紅同居一殿,金國秀才用了李代桃僵的法子,把清明送進法華殿頂了缸了事。
綺年默然。隻說去誦經,卻沒說時限,如果太後一直不好轉,清明大概就要在法華殿裡一直呆下去,而中風這種病,要好轉實在不容易。
因為出了太後這檔子事,本定於九月的選秀隻得取消,皇帝從待選秀女中指了幾個身家清白的女子給了三位皇子,其餘人等一概發還家中自己婚配,選秀草草收場,而萬眾矚目的柳雪則因八字有利太後被接進仁壽宮為太後侍疾了。
十月裡,綺年又跟著秦王妃進宮去看望太後。太後躺在床上,神智看來已經清醒了些,雖然麵部肌肉有些僵硬,說話也是含含糊糊的,但情形比一月前已好了許多。鄭貴妃守在一旁,未施脂粉,顯得臉色黃黃的十分憔悴。秦王妃是會說話的,自然少不得要說幾句“孝心難得”、“自己也要保重身體”之類的話。
正說著,門外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走進來,身後跟著仁壽宮的大宮女,手裡捧著藥碗。鄭貴妃一見便連忙向秦王妃道:“這是柳總兵的女兒,自從她來了仁壽宮,太後的病情果然大有好轉,真是多虧了她。”
原來這就是柳雪。綺年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柳雪容貌平平,膚色也比京城裡的貴女們黑些,隻是身材高挑豐滿,血氣又足,一張圓臉兒如同蘋果一般健康紅潤,自有一股有彆於深宮嬪妃們的活力。她上身穿杏紅色立領小襖,下頭是湖水綠色的挑線裙子,顏色十分新鮮。頭上戴著亮燦燦一枝海棠赤金鑲紅寶的步搖,兩邊耳朵上還吊著一對同樣紅豔豔的寶石墜子,在這有些陰暗和壓抑的仁壽宮裡好似一股帶著花香味的風一般,就是走路的速度也比京城裡的姑娘們快些。聽了秦王妃的話,她隻是抿嘴一笑道:“能伺候太後是臣女的福分,貴妃娘娘過獎了。”神態大方,毫不忸怩。就連太後雖然不方便說話,也對她投以滿意的目光。
秦王妃也沒想到柳雪居然是這樣的,多看了兩眼才自頭上拔了一根點翠鸚鵡頭金釵,溫聲道:“你服侍太後辛苦了,說起來,太後痊愈是天下人的福氣,我們如今倒都要仰仗你了。”
柳雪連忙蹲身行禮道:“王妃這樣說,臣女就無地自容了,哪裡敢領王妃的賞賜。”
秦王妃自然不會收回這見麵禮,柳雪也知道這是在仁壽宮裡不好推來推去,也就道謝接了過去。待服侍太後喝了藥歇下,眾人退到偏殿時,柳雪已經捉個空兒用秦王妃賞的釵換了自己頭上那枝步搖。鄭貴妃在旁笑道:“果然看著精致,這鸚鵡好似要飛起來似的。”
“母妃在說什麼鸚鵡?”鄭貴妃一語未了,外頭就有人接了話,綺年一轉頭,就見三皇子一步跨了進來。
鄭貴妃笑道:“在說郡王妃送給柳姑娘的金釵呢。這些衣飾之事,你莫打聽,可去看過太後了?”
三皇子如今已經十八歲,長相倒是與皇帝有七八分像,皇子們也要騎馬射箭,因此三皇子身量也不矮,身穿暗銀紋玉色箭袖,頭戴鑲珠金冠,看起來倒是英氣勃勃的一個少年。聽了鄭貴妃的話便含笑先給秦王妃見了禮,又道:“方才先去探望了皇祖母,見皇祖母歇下了就沒敢驚動,隻是聽宮女們說皇祖母今日精神不錯?”
鄭貴妃看著自己兒子,眼睛都有些移不開,點頭道:“可不是,太後是一日比一日精神了,多虧柳姑娘精心服侍呢。”隨即對秦王妃感歎道,“不是我當著郡王妃的麵胡說,太後這病是被衝克出來的,若不是柳姑娘福澤深厚,隻怕還沒有這麼快就能轉危為安。”
三皇子聽了,轉身便向著柳雪一揖:“柳姑娘日夜服侍皇祖母,請受明軒一禮。”
柳雪早就在他進來的時候就站起來閃到邊上去了,這時連忙躲開,臉都紅了:“殿下切莫如此,民女怎麼當得起。”
三皇子到底是一揖到地,這才直起身來道:“明軒不宜久處後宮,不能在皇祖母麵前儘孝,柳姑娘服侍皇祖母,自然受得起這一禮。”
綺年餘光瞥到鄭貴妃含笑看著兩人一個禮一個讓,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難怪要讓柳雪進宮侍疾,什麼八字利太後,鄭貴妃這是打算著讓三皇子跟柳雪來個日久生情吧?也是,若是娶了柳雪做側妃,那兩廣的兵就等於成了三皇子的後援,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說起來,三皇子也算一表人才,就看柳雪上不上鉤了。
柳雪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本來不宜與皇子覿麵相見,何況還要受禮,隻鬨得臉一直紅到耳根。秦王妃適時插了句話道:“三殿下也莫要多禮了,否則柳姑娘連坐也不好坐。”招手示意柳雪坐到自己身邊來,拉了她的手笑道,“可見柳家家風好,才會有這樣孝順溫和的女兒。聽說柳姑娘還有個侄女兒?”
話題轉到柳逢碧身上,柳雪鬆了口氣,跟秦王妃交談起來。剛說了幾句,外頭腳步聲響,一個宮女急匆匆進來,一見鄭貴妃便道:“娘娘不好了,東宮的洛承徽小產了!”
鄭貴妃臉色一沉:“胡說什麼!洛承徽的平安脈五日一請,禦醫都說她胎氣穩固,如何會突然小產?”
宮女急急道:“奴婢怎敢胡說。聽說洛承徽在花園中散步,被新進東宮的劉承徽撞倒,這才小產的!”
綺年心裡咯噔一聲,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這一胎終於是沒有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