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也有孕了?”綺年高興起來,忙忙地拆信,“怎麼也不早寫封信回來報喜!”
楊嬤嬤神色略有些尷尬:“少奶奶——煩心事太多了。小楊去了才知道,如鶯那丫頭,靠著七太太,對少奶奶——不大恭敬。”
綺年沉下了臉:“怎麼個不恭敬法?”一邊說一邊看信,卻見吳知雯這封信短得很,字跡也略有幾分潦草,隻說自己有孕了,又說周立年如今官聲不錯,隻是今年雨水多,怕會有災,因此天天在外頭河道上忙活,準備等汛期過了就修堤之類,半字都沒提後宅的事。但到了最後,卻還是說了一句“嫁後方知從前母親辛苦”。
這個“母親”指的自然是李氏,這個辛苦,旁人或者會以為是操勞家務之類,但聯係楊嬤嬤的話就可知道,吳知雯說的是妻妾之事。從前她的生母孫姨娘,不就是仗著自己是顏氏賞的人,沒少給李氏添堵麼?
楊嬤嬤覺得頗有幾分抬不起頭來。她是根深蒂固的舊思想,當初如鵑如鶯都是她一手調理出來的,如鶯後頭想伺候周立年,她倒沒覺得怎麼樣,畢竟做丫頭的走這條路也多得很,但如鶯眼下不安分,不但給吳知雯添堵,還可能令綺年這小姑子在嫂子麵前難做人,她就不滿了,很覺得自己當年沒把人給調理好:“也是當初老奴眼神兒不好挑錯了人,誰知道她這樣不安分。”
“這關嬤嬤什麼事啊!”綺年趕緊阻攔楊嬤嬤,這連老奴都說出來了,可見心裡後悔,“哥哥怎麼說?”
“少爺倒是沒怎樣,其實他在外頭忙著,一月裡也難得進房幾次。隻是七太太糊塗,少奶奶有了身孕之後,沒給少爺安排人,七太太就跟少爺說讓他到如鶯房裡去……”
“嬸嬸確實是糊塗。”綺年輕輕歎了口氣。七太太是生母不假,但周立年已經過繼到二房,管七太太正經該叫嬸娘了。就是親娘,插手到兒子房裡也是招兒媳討厭的,更何況一個嬸娘!
“不過少奶奶跟我那小子說了,讓他給世子妃帶個話兒,說——”楊嬤嬤窺探一下綺年的臉色,低聲道,“少奶奶說,如鶯的身契既然早就發還,如今也不能算是世子妃的丫鬟了。”這意思她聽得懂,就是要處置如鶯了。從前或者還顧忌著如鶯是綺年的丫鬟,如今不管了。
綺年低了低頭,半晌才道:“嫂子說得是,她已經不算我的丫鬟了。”
英國公府孫女的洗三辦得很簡單,對外的說法當然是國喪期間一切從簡雲雲,至於實際原因——沒人去問。
吳家、嚴家做為親戚自然也要上門,就連顏氏也硬撐著過來了,進門見國公府裡沒多少喜氣,臉色就有些不大好看。
綺年帶的賀禮是一套赤金的小手鐲腳鐲,樣式中規中矩,並不出彩。這種東西,親戚朋友恐怕會送一堆,孩子哪裡戴得過來?與其做得精致花哨,還不如實在點,將來手頭不方便了,鉸了拿出去就能換銀子,也不心疼。
不過顏氏顯然不這麼想,看見如鴛捧出來的東西,臉色更陰沉。今兒英國公府裡客人不多,阮家那邊的親戚基本上不見人,隻有阮盼帶著兒子回來了。顏氏當然不好對阮家人說什麼,瞥了一眼綺年的禮物,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這鐲子倒不花哨。”
綺年置之不理,把東西送上就去看孩子了。小嬰兒抱在乳娘懷裡,看起來比品姐兒出生時還小一些,頭發稀稀的不是很有精神的樣子。再看喬連波,臉色蒼白,眼圈還有些腫。鄭氏心直口快地道:“外甥女兒,你這眼睛怎麼了?月子裡,可千萬是不能哭的,不然哭壞了眼睛是一輩子的事。”
顏氏沉下臉:“這說的是什麼話!不盼著連波好,專說這些喪氣話。”
鄭氏一片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後悔自己不該心軟說話,憤憤然被李氏拉過去跟綺年說話去了。張沁忙過來給她輕輕捏著肩,低聲道:“老太太年紀長了,母親彆生氣。”
鄭氏的確覺得顏氏是年紀越大越糊塗,哼了一聲道:“我理會得。”覺得這兒媳雖然肚子沒動靜,卻委實是孝順的,不由得拉下她手道,“這是外頭,又不用立規矩,你也坐著。”吳知雪定下了山東的親事,隻待國喪一滿就要嫁到外頭去,到時候家裡就剩下這個兒媳婦了。這麼一想,頓時又覺得親熱了幾分。
綺年看得清楚,掩了嘴低聲笑道:“瞧表嫂多孝順,二舅母真有福氣。”
鄭氏笑道:“可不是。你這嫂子就是老實,知道我年紀大了不愛看人哭哭啼啼的,不管遇到什麼為難的事,在我眼前都笑嘻嘻的。”
這話就是指桑罵槐了,幸而顏氏隻顧著跟喬連波說話沒有聽見,喬連波倒是聽見了,卻不敢吭聲,隻悄悄又紅了眼圈。李氏看著不好,連忙將話岔開了,阮盼把成哥兒抱起來,笑道:“舅母,我們前頭去罷,讓二弟妹跟外祖母說說話,一會兒洗三也就開始了。”
眾人說說笑笑走了出去,隻留下顏氏。門一關上,喬連波的眼淚就流了下來,唬得顏氏慌忙阻攔:“月子裡可不能哭,要哭壞眼睛的!這是怎麼了?”
喬連波哭道:“外祖母,我怎就這樣命苦,連兒子都生不出來……”
顏氏勸慰道:“先花後果都是有的,你還年輕呢。”
喬連波垂淚道:“可是二少爺和姨娘都不喜歡……”
顏氏豎起眉毛:“哪個姨娘?是蘇氏麼?不過是個姨娘,還真把自己當正經婆婆了?你啊,就是太好性兒!”轉頭瞪著翡翠,“你們少奶奶好性兒,你怎麼也不擋著?”
翡翠低聲道:“二少爺對小小姐也是喜歡的。”確切地說,隻有蘇姨娘唧唧歪歪,嫌不是個兒子。但喬連波自己見了蘇姨娘都硬不起來,她不過一個丫鬟,還能做什麼?
喬連波哭道:“姨娘是二少爺的生母,她說的話,二少爺總是聽的。還有二少爺的兩個丫鬟,畫眉也就罷了,黃鶯那丫頭——我想,我想讓翡翠去伺候二少爺。”
翡翠撲通就跪下了:“少奶奶,奴婢蠢笨,真的不會伺候。老太太,求老太太跟少奶奶說說,再給少奶奶添幾個人罷。”
這是不願意了。顏氏也有幾分猶豫,畢竟翡翠伺候了她五六年,儘心儘力,且她也答應了琥珀,替翡翠物色個厚道人家嫁過去。沉吟片刻道:“你身邊也不能沒人伺候,我叫你舅母在外頭再給你挑兩個人就是。”
喬連波哭得更厲害了:“舅母連章兒的親事都不願管,哪裡還會管我的事。翡翠你去伺候了少爺,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顏氏被她一哭心就軟了,歎道:“這也是,翡翠是你的人,將來你們兩個齊心,倒也勝似外頭買來的不知底細。翡翠你也起來罷,回頭我叫人送二百兩銀子來,也算是給你添添妝。”
翡翠隻覺得一顆心掉進了冰水裡,哭道:“老太太——”忽聽哇地一聲,卻是那孩子被聲音擾得煩了,大哭起來,乳娘在外頭站著,也不知該不該進來。
喬連波抱了孩子也哭起來:“可憐的孩子,咱們娘兒兩個都是命苦的人……”
顏氏皺眉道:“胡說什麼!英國公府的長孫女,哪裡就命苦了!翡翠你快起來罷,把乳娘叫進來,姐兒多半是餓了。說起來,可起了名字?”
翡翠木然站了起來,叫了乳娘進來。喂過了奶,前頭洗三的東西也就準備好了,阮夫人笑嘻嘻過來,卻見喬連波一臉淚痕,不由得眉頭就皺了起來:“這又是怎麼了?”自打生了孩子,這外甥女兒是日也哭夜也哭,如今外頭這許多親戚呢,幸而阮家的嫡支親戚離得遠,旁支的不常上門,今日都沒有來,否則叫人看了怕還以為她這個婆婆虐待兒媳呢!
喬連波忙收了淚,乳娘便把孩子抱去了前邊。一眾親長們說著吉祥話往盆裡扔小金錁子銀錁子,孩子剛吃飽了奶,浸進水裡,便擺著小手蹬著小腿哭起來,倒也頗有精神,隻是哭聲稍弱了些。
顏氏心裡始終不放心,撿著空兒將阮夫人拉到一邊,沉著臉道:“那蘇氏你也該好生拘著些,不過是個姨娘,怎麼就叫她難為了連波?她可是你正經的兒媳婦!”
阮夫人一顆心都係在阮盼和她的兒子身上,聽了顏氏這話就冷笑道:“娘還是去跟連波丫頭說這話罷,依我看,她眼裡那蘇氏比我這正經婆婆還尊重呢!我這裡免了她晨昏定省,蘇氏那裡,她倒是隔三差五得去請個安呢。”
“這是什麼話!”顏氏聽了就不喜歡,“連波年紀輕,又是剛嫁進來,免不了受欺負。你是這府裡主母,一個妾室這許多年了也轄治不住?”
阮夫人心裡惱怒,隻是不好跟母親頂撞,沉著臉道:“怎麼轄治?難不成讓我把她賣出去?嫁進來的時候也不短了,如今連孩子都有了,還是隻知道哭!娘你難道能管她一輩子不成?還是讓我管她一輩子呢?盼兒在她這年紀是什麼樣子?真是爛泥——”硬生生把後半句話咽下去,起身徑自去找阮盼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