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年夜宴,少不了山珍海味,隻是今日卻是人人吃得沒滋沒味,隻有品姐兒興奮得很,指著桌子中間炸得金黃的鯉魚:“元寶!元寶!”
綺年哭笑不得:“誰教你的?”平常也沒怎麼讓品姐兒看見金元寶啊,雖然這魚的造型確實是衝著元寶去的,寓意富貴有餘。
昀郡王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是個聰明的。”他放下筷子,“今日有幾件事要對你們說一說。”
眾人立刻都把筷子放下,洗耳恭聽。昀郡王目光掃了一圈,緩緩道:“待出了十五,我就上折子請辭郡王位。”
這簡直是一道雷劈下來,廳中頓時就有些亂了。秦王妃覺得心口咕咚一聲,仿佛被什麼重重敲了一下,想說話卻沒張開嘴。其餘的人也都直愣愣地看著昀郡王,隻有趙燕恒微微欠身道:“父王春秋正盛,其實不必這樣早請辭的。”請辭郡王位,就是要把這位置傳給兒子了。
昀郡王笑了笑:“父王今年將近六十了,還說什麼春秋正盛呢?也該享享清福了。”他難得一笑,這時候笑容裡有幾分悵然幾分苦澀,卻也有些超脫之後的輕鬆,當真像個慈父了。
秦王妃覺得氣都要喘不過來。這個時候昀郡王退下來,那麼郡王位就隻能傳給世子,也就是趙燕恒。除非趙燕恒現在就死了,否則趙燕平就永遠沒了機會。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能讓趙燕平當上郡王世子,現在——這希望徹底沒了。
但是這還沒完呢。昀郡王隻是略頓了頓,就續道:“好兒三月出嫁,平兒四月娶親,這兩樁喜事辦完,我也就沒了掛念。你們兄弟三人皆已成年,這家也該分了。”
這雷比方才那一道還要大些。畢竟這爵位早晚都是要傳給兒子的,可是分家卻不是必須的。譬如說東陽侯府,兩房兄弟可不就是一起住麼?橫豎府第又不是不夠大。
秦王妃情不自禁脫口反駁:“王爺,從前父王的規矩可沒有說過分家……”
昀郡王並不看她,隻是淡淡道:“父王隻有本王一個兒子,與誰去分家?”彆說他這一代了,就是老王爺那一代,也是隻有老王爺一個成年的兒子,自然不必提分家的事。
魏側妃也愣了。要知道這一分家,趙燕和分了出去,一切日常開銷可就不是從王府公中賬裡走了。按郡王府的規矩,庶子每月月例六十兩,庶子媳婦是四十兩,每年每季三套衣裳,無論衣料還是繡花都與嫡子相同,隻是數量上少些。更不必說夏日的冰冬日的炭,日常的飲食下人的開支……這麼粗粗一算,每年光公中支用給武園的就有三千兩左右,這還不算拾掇園子修繕房舍的費用呢。倘若趙燕和一出去,這些就統統沒有了,不說彆的,就是到時候下人都用不了這麼多!
昀郡王卻不管眾人都是個什麼臉色,續道:“王府自然是恒兒的,隻是如今我還未死,這正院且讓我住著,你們夫妻兩個還住在節氣居如何?”
綺年和趙燕恒連忙起身:“全憑父王安排。隻是父王必定長命百歲,彆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昀郡王笑了一笑,示意兩人坐下,又道:“我在西城那邊有一處宅子,雖然不算大,但離著五城兵馬司近些,就給和兒。”看一眼魏側妃,“你若願意跟著和兒出去也由你,願意住在王府也由你。”
趙燕和低聲道:“既是分家,兒子自當自己置辦住處才是,這些都該是大哥的……”西城那處宅子他是知道的,昀郡王說不算大,其實是跟武園來比較,倘若做為普通住宅來看,彆說住他們夫妻兩個,就是將來生了兒女也足夠的。且西城那邊地腳也不錯,以京城的房價論,算得一大筆錢了。
魏側妃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連忙道:“長者賜不可辭,何況是你父王賞的,你怎好推拒了你父王的愛子之心?還不快謝謝你父王呢!”
“你是我兒子,分家自然有你的家當。”昀郡王對二兒子自力更生的態度很滿意,“你大哥不是那樣小氣的人,你接著便是。”轉頭看一眼肖側妃,“你生的是女兒,卻隻好住在王府裡了,好在周氏也寬厚,你也是個安分的,必能好生相處。我知道你的東西都給了好兒,我自然貼補你。荷園那裡就歸你居住,誰也不能攆你出去的。”
肖側妃對分家的消息比誰都更平靜些,聞言便含笑起身:“妾身謝王爺體恤。不過您也說了,世子和世子妃都是寬厚的,哪裡會攆妾身出去呢?妾身就一直在荷園住著,陪著您,這也是妾身的福氣。”這也不算假話,昀郡王當初娶她雖然有些迫於無奈,但這些年來卻也沒虧待她。且分家這事之所以拖到趙燕好出嫁之後,不就是為了讓她出嫁的時候風光一些,將來在婆家也直得起腰來嗎?肖側妃領這份情的。
趙燕平一直也在發怔。這麼多年,雖然說趙燕恒一直占著世子的位置,但秦王妃總對他說這王府將來就是他的,現在可好,昀郡王一句話,不但王位不是他的,連王府他也住不得了。他正緊緊攥住了拳頭,昀郡王已經轉向他道:“我已在行人司給你謀了個差事,後頭能不能遷升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好在你年輕,嶽家也好,好好地做去,前途是有的。你母親的東西自然都是你的,另外我也替你在東城置辦了一處宅子,雖然比你二哥的略小些,但是嶄新的,地腳也更好些,離著柳府近。柳氏的陪嫁就直接送到那裡去罷,也省得分家了還要再搬運一次。”
趙燕平懵頭懵腦地站起來道謝,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昀郡王看了秦王妃一眼,終於還是道:“若是想你母親了,接她過去住一段日子也是好的。”畢竟是正妃,實在沒有個分家跟著兒子出去住的道理。
昀郡王說罷又看向綺年:“家裡的事你已經接過來管了這些時候,一直也都不錯,我也放心。另外我手裡還有些東西,回頭都一起交給你,以後這王府就是恒兒的,你替他好生打點著。”想了一想道,“一會兒你們兩個跟我來書房罷。”
這兩條消息一頒布出來,誰還能吃得下飯?好在家宴已到尾聲,昀郡王又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帶了趙燕恒和綺年往外書房去了。
綺年還是第二回進外書房,外頭已經響起了鞭炮聲,昀郡王走到半掩的窗前往外看了看,喟然道:“又過去一年了。”
綺年和趙燕恒對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昀郡王回頭看見他們這樣子,笑了一笑:“當初定下周氏的時候,我其實不甚滿意。不過現在看來,倒也不錯。”
綺年低頭偷偷翻個白眼:“父親過獎了。”
昀郡王搖了搖頭:“這次東陽侯府的事兒,我足足拖到今日,原想著你必然要個說法的,想不到你甚是能沉得住氣。”
“並不是兒媳能沉得住氣。”綺年決定拍拍他馬屁,“而是兒媳覺得,父王總會給兒媳一個交待的。”
“若是不給你這個交待呢?”昀郡王似笑非笑。
綺年挺了挺腰:“那夫君會替兒媳討個公道的。”
昀郡王大笑起來,笑聲中卻帶著幾分悵然:“是啊,恒兒會替你討個公道,甚好。”收了笑容道,“隻是為了王府的臉麵,有些事卻不能做得太過,你須知道,王府的臉麵就是恒兒的臉麵。”
綺年很想說秦王妃可就沒顧過這臉麵,但轉念想想昀郡王說得也不無道理,何況如今外頭的流言也夠秦王妃受的了,再公開討伐她也沒什麼大用處:“但臉麵是臉麵,還有彆的。”
昀郡王淡淡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從今往後,王妃除了去平兒處,不會再出丹園了。她身子不好,正宜在屋裡清清心,修修佛。”
這就是說,要麼秦王妃跟著趙燕平去住,要麼就在王府裡被禁足。前者會讓所有人知道王妃等於是被趕出了王府,因為曆來也沒有正妃離開王府的先例;後者就更不必解釋了,就是被幽禁,比那些送進家廟的好不到哪裡去。
綺年想想,又問:“那東陽侯府呢?”秦王妃也就這樣了,東陽侯夫人又怎麼樣?
“她近年操持家務太辛苦了,身子大不如前,過了年就去外頭莊子上養著,也念念佛積積福。”這是東陽侯的許諾。不過加上外頭的流言,那是人人都知道東陽侯夫人是去念的什麼佛了。
綺年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還能怎麼著?送這姑嫂兩個上公堂那是不可能的,殺了也不可能,可不是隻好這樣了麼。她正打算說兩句感謝父王之類的場麵話,就聽外頭有點兒亂,一個小廝在門口嚷了一嗓子:“王爺,縣主身邊的丫鬟回來了,說縣主跟姑爺打起來了,姑爺要把縣主送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