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園像個墳墓似。本來園子裡伺候丫鬟們就不怎麼有精神,如今又出了這麼檔子事,個個都恨不得立刻就能跳出丹園去,離這個惹禍王妃遠一些,又有哪個肯賣力乾活?園子裡花木已然幾天沒人收拾,石板路上落著些塵土和草葉,隻有昀郡王派來看守幾個婆子仍舊心力地防著。沒辦法,不防不行,那天她們那麼防備著,魏紫還不是趁亂溜了出去,險些混進節氣居對小少爺和小小姐下手麼?
昀郡王穿過空蕩蕩青石小徑走進正房時候,就看見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秦王妃坐窗下,兩個婆子站屋角緊緊地盯著她,除此之外再沒第四個人,連個端茶倒水丫鬟都沒有。
四目相視,倒是秦王妃先說話了:“魏紫和露粉何處?”
“魏紫意圖謀害主子,賜死;露粉知情不報,發賣邊遠之地。”魏紫鬨那一出確實太過駭人,若是真被她得了手,殺她一百回都不解恨。趙燕恒一回來聽了這事,直接就吩咐把魏紫灌了碗藥。至於露粉,因為沒有動手所以撿回了一條命,隻是被發賣了,當然,賣出去地方也不會好就是了。
秦王妃冷笑了一聲,沒再追問,隻道:“平兒呢?”
“不知所蹤。”昀郡王說是真話。大長公主參與謀反,秦家難逃其罪,當日趙燕平趁亂帶著秦府家丁來圍攻郡王府,這是人人都看見,沒準就要被劃入謀反一黨。昀郡王心裡雖然惱怒,但畢竟那是自己兒子,所以寧願找不到也罷,“這個孽子竟敢圍攻王府,我已向宗人府告他忤逆之罪了。”寧可忤逆,也比造反罪名輕點。
秦王妃冷笑:“忤逆?他不過為了救他母親罷了。”
昀郡王也冷笑:“弑父弑兄救母麼?”若是齊王得了皇位,這郡王府就要改換門庭了,趙燕恒是必死無疑,他這個父親也沒好下場。
秦王妃尖聲叫道:“父兄?你有把他當兒子?趙燕恒又何曾把他當兄弟了!”
昀郡王一掌拍桌上:“本王幾時沒把他當兒子?自他幼時,是誰替他延師讀書?誰教他騎馬射獵?他讀書不成,又是誰替他謀了差事?恒兒差事可是他自己考回來,本王都絲毫不曾插手,你還要怎樣!說恒兒不拿他當兄弟,他可當恒兒是他長兄?你可當恒兒是你兒子?”
“他又不是我生,為什麼要我拿他當兒子!”秦王妃像個瘋婆子一樣猛地站了起來,“你若真疼愛平兒,早就該立他當世子,而不是讓個殘廢占著那世子位,後還當了郡王!”
雖然早就料到事實如此,聽了這話昀郡王仍覺得心裡一陣冰涼:“你嫁與本王之時就知曉呂氏留下了嫡長子,若想要你生兒子承爵,就不該嫁給本王!嫡子無大過,本王斷不會廢長立幼。”
秦王妃麵容扭曲,尖聲笑著如同鬼怪:“什麼嫡子無大過,你不過是補償呂氏罷了。你心裡惦記著誰當我不知道麼?隻是你與她無緣無份,終不得不娶了呂氏。呂氏父兄陣亡那會兒,你不軍中,卻悄悄跑回京城祭奠她,以致援軍遲到了半日。你害死了呂氏父兄,讓她抑鬱身亡,所以你才辭了軍職,是也不是?趙燕恒這些年荒唐事做了多少,你若不是為著呂氏,又如何會一直讓他呆那世子位上!”
昀郡王臉色鐵青,半晌才冷冷地說:“若是恒兒不曾墜馬傷腿,他那般荒唐時本王或許會廢了他世子之位,但他年幼墜馬,性情有變也有可原。”
秦王妃說不出話來了。趙燕恒墜馬就是她弄手腳,若是沒有墜馬之事,昀郡王說不定就會廢了他世子之位,但若沒有墜馬之事,趙燕恒或者也就不會有荒唐之舉。一時之間這因因果果秦王妃腦海中攪成一團,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昀郡王對她失望透頂,已經不想再與她糾纏什麼,冷冷道:“本王今日來是要問你一件事,洛紅是什麼身份?她是何人所生?為何有人說她是本王之女?”
秦王妃一怔,隨即笑了起來:“沒錯,洛紅——嗯,如今該呼為洛承徽了吧——她正是王爺你女兒呢!王爺還記得小喬麼?當初我身邊那個長了一對媚眼兒丫頭?瞧她那眼睛就知道不是個安分,果然是趁著我身子不方便時候爬了王爺床。”
“你不是將她發落了麼?”昀郡王皺著眉,他已經不大記得那丫頭了,隻記得事發之後他也十分惱怒,對秦王妃如何處置並不過問,隻是之後就再沒見過那丫頭。
秦王妃笑得風輕雲淡:“我本來隻想打發她去莊子上就算了,沒想到她竟有了身孕。沒法子,為了遮掩這事兒,隻好讓她死了。她生那個丫頭我本來倒想讓她平安一世,誰知道居然有一天還要用上呢?”
這些齷齪事昀郡王雖然不大精通,但聯想到如今傳出閒話,他不由得變了臉色:“你是想讓她和恒兒——”
秦王妃聳聳肩頭:“誰讓那丫頭居然跟周氏有幾分相似呢?不過周氏也算是精明了,我賞丫鬟她動不得,竟然借金家丫頭手把她弄走了。不過這樣也好,若不是他靠上了太子,又如何有今天得意?我倒要看看,若是太子因此丟了皇位,會如何對付他們!”
昀郡王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緩緩道:“你如今真是瘋了,如此瘋瘋癲癲,隻怕也命不久矣。”
秦王妃渾身一抖,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卻又沒說出口。昀郡王緩緩續道:“不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到底還是說了真話,洛紅並非本王女兒,本王女兒——另有其人。”
“什麼!”秦王妃瞬間就明白了昀郡王意思,高聲尖叫起來,“你胡說!洛紅就是——”沒容她說完,昀郡王一擺手,角落裡兩個婆子撲過來架住她,用帕子塞住了她嘴。
昀郡王把目光稍稍移開,不願去看秦王妃扭曲臉:“你母親自然是謀反不成意圖栽贓太子。所幸小喬雖早已身亡,姚黃卻還活著,她母親大喬當年也是你心腹丫鬟,曾參與此事,因此知曉,小喬所生之女,身上有一塊胎記。洛紅身上,自然沒有。”
秦王妃眼睛都要瞪得裂開了。她已經想到了此事會如何發展:過不了幾天,郡王府就會接進一個“女兒”來,而洛紅,也許是就此冷落深宮,也許是被找個借口送去寺廟“修行”,也可能——會病亡。
昀郡王站起身來,後看了一眼秦王妃,對兩個婆子擺了擺手,轉身走了。這之後,秦王妃會每天服一碗治療“瘋癲”之症湯藥,讓她整日昏睡。若是她就此安分了,還可活得久些,若是仍舊要生事,也就隻能病亡了。
出了丹園,姚黃正跪丹園門外。昀郡王看了她一眼:“過些日子此事平息,發還你身契,你就離開京城罷。”
“是。多謝老王爺恩典。”姚黃磕了個頭,看看丹園死寂大門,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無論如何她到底算是背主了,昀郡王不會再留著她。雖然離了郡王府庇護,但至少還得了自由之身。
“妤兒現下怎樣了?”
姚黃微微顫抖了一下,低頭道:“縣主有些狂躁,世子不許她出門。”趙燕妤是發瘋一樣要回來看秦王妃,還想要去看大長公主,國公府怎麼肯讓她去招禍?
“阮世子可說過要休妻?”
姚黃搖了搖頭:“不曾。”蘇姨娘倒是提過,不過被阮夫人大罵“妾室乾預世子親事”,賞了二十個嘴巴子,要不是有阮麒求著,隻怕人都送到莊子上去了。
昀郡王歎了口氣:“回去告訴縣主,秦家是咎由自取,叫她安安分分地,好生跟世子過日子。”秦家隻是趙燕妤外家,便是有謀反事也與她無關,隻要她彆這樣鬨,給了英國公府休妻理由。
綺年這時候也正聽趙燕妤事兒,不過,因為講述人是喬連波,所以風格相當不同。
“……姨娘被關進了秋思院,病倒了,相公時常要去探望,姨娘總是哭鬨……”喬連波嬌怯怯地說著,“姨母讓我來跟表姐說一聲,怎生能去個人勸勸縣主,跟世子安生過日子。”這就是英國公府表態,隻要趙燕妤彆鬨騰,阮家並沒什麼彆想法,還是希望跟郡王府做親家。
“想來父王必定會著人去勸告縣主。”綺年隨口答應了一句,昀郡王當然不會願意女兒被休,不過這個去勸說人肯定不是她就是了。隻是趙燕妤究竟會不會聽勸,這個事可就不好說了。
皇上聖旨已經下來:鄭貴妃宮變當晚企圖毒死皇後,被立刻賜了毒酒;齊王擅離封地私自進京,因鄭貴妃一力承擔了謀反罪名,因此留了性命,隻被廢為庶人圈禁;恒山伯府成年男子處死,婦孺流放西北;承恩伯府因未直接參與謀反,且其爵是因太後所得,因此仍保留了這一代爵位,但承恩伯去世之後,爵位即行收回,且後人終身不得入仕,承恩伯府這會兒大約隻盼著承恩伯能活得長久些罷?
因為有個大長公主參與謀反,因此秦家處置跟恒山伯府差不多,不過看皇室血脈份上,沒有把男人都殺了,隻是一體流放;大長公主則跟齊王一個待遇,不過她年紀已大,估計活不了幾天了。趙燕妤自幼與外家關係密切,聽見這個消息如何能不急呢。但秦府已被定為謀反,除非英國公府瘋了,否則絕對不準她去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