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街區的一家花店的門被猛地推了開來。
安達裡斯大步走了進去,在他的身後跟著數名警衛部隊的成員。
他用銳利的目光將室內掃視了一遍。可能是受到刺殺案的影響,雖然還是營業時間,但店裡一個顧客都沒有。櫃台處坐著一個老人,此刻正驚訝地放下手中的報紙,打量著這一群闖入者。
在被重重綠植包圍的後方,一個店員打扮的黑發青年正在給鮮花噴灑水霧。
當他朝門口的方向轉過頭的時候,安達裡斯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
他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在哪裡?
安達裡斯皺起眉頭,冥思苦想。
他對記憶力一向很自負,能讓他覺得眼熟,卻又短時間內想不起身份的人,要麼是見的次數太少,要麼就是間隔的時間太過久遠。
當安達裡斯終於搜索出答案的時候,已經褪色的記憶,突然重新變得鮮活起來。
不是他在哪裡見過這個店員,而是這個店員非常像他認識的一個人!
那個在名為實驗室的鳥籠中,作為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和艾涅斯特一同受到周圍人極大期待的少年。
同時也是殺死了加爾蘭博士,為改造人實驗落下帷幕的人。
——維因!
安達裡斯晃了晃頭,把紛亂的回憶拋到腦後。
維因已經死了,他為自己的瘋狂付出了代價。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尋找、抓捕布瑞斯王遇刺一案的犯人,才是他當前需要做的事。
“打擾了,我是警衛部隊的安達裡斯·布萊恩,希望你們能配合我們的工作。”他向著店主模樣的老人點頭致意。
“那是當然,能配合的我們都會配合。現在人心惶惶,大家都希望能早日抓到刺客。”說著說著,漢斯的神色暗淡下來,“唉,布瑞斯陛下他竟然……真是沒想到。”
格雷沒有說話。
他的內心已經炸開花了。
居然是安達裡斯!
上天是嫌他的考驗還不夠多嗎?好巧不巧來的人居然是安達裡斯?
他曾經以艾涅斯特的身份和安達裡斯說過話,對他的洞察力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或者說,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卡諾恩事件時,因為一連串的巧合,令很多人得出了“刺客的下一個目標是王族”的結論,隻有安達裡斯猜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在這個男人的麵前,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都有可能暴露出問題。
他還不想這麼快就被拷上手銬!
在格雷暗自提高警惕的同時,安達裡斯也對他上了心。
“格雷·奧迪內爾。”安達裡斯念出了花店員工的名字,“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在這裡工作的?”
店主漢斯自然是最先被排除嫌疑的對象。他在王都居住多年,周圍人對他知根知底,而且他完全不具備作案的條件。
但是那個花店員工就不一樣了。
他是一個外來者。而且關鍵的是,他不管是年齡、身高還是外形,都和安達裡斯通過與王宮衛隊的交流,還原出的刺客的特征差不多。
不過,這個員工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危險性。雖然穿著長袖的衣服,但依然能隱約看出瘦弱的手臂的輪廓,暴露在外的皮膚也顯出一種不健康的青白。
如果站在這裡的是其他人的話,可能早就將他從嫌疑名單中排除出去了。
但安達裡斯不喜歡以單一的依據作出判斷。
“半年前。”
“這之前你在哪裡?”
“迪爾克海姆,艾薩克城。”
這是真話。格雷對王都以外的區域都不太了解,撒一個會被迅速拆穿的謊沒有意義。
“有人能為你之前的履曆或是人際關係提供證明嗎?”
“沒有。”
雖然貝德可以。
一旁的漢斯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我欣賞你的坦誠。”安達裡斯笑了,“但是你應該知道,這樣的身份會招來怎樣的懷疑吧。”
“我知道。”格雷回應,“但是我相信符合類似條件的人,在王都裡應該還有不少。”
“你說得對。但是像你這樣,交友關係一片空白的人卻不多。周圍人都認識你,卻沒有一個人深入地了解過你。你是在害怕和彆人產生過度的聯係嗎?
——還是說,信息泄露得過多,會對你的行動產生不利的影響嗎?”
“格雷最近身體不太好,他可能沒有足夠的精力去與他人交際。”
聽到安達裡斯話語中明顯的懷疑之意,漢斯立刻為員工辯護。
“這一點我知道。”安達裡斯不為所動,“我還知道在襲擊案發生後,他有幾天時間沒來上班。但是在此之前,他卻從來沒有請過假。”
在踏入這間花店之前,他就已經通過走訪街坊鄰居,把相關人員的資料儘可能地調查清楚了。
格雷點了點頭:“身體不適。”
“但是你卻沒有去醫院就診。”安達裡斯說。
“我認為沒有那個必要。”
安達裡斯眯起了眼睛。
由於他的身份,一般人在被盤問的時候都會感到緊張,即使他們沒有做錯什麼。
但是這個名叫“格雷”的青年卻一直保持著平靜。
“你是一個人住一間房間嗎?”
他冷不丁地問了這個問題。
“是的。”
“帶我過去。”安達裡斯命令道。
……
這位員工的住所就在離花店不遠的地方,房間內乾淨整潔,所有的雜物都排列得非常整齊。室內的陳設也很簡單,一眼望過去,就能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隊員們展開一番搜索,果然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物品。
但是他們的上司不僅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陷入了漫長的思考。當部下詢問是否要離開的時候,安達裡斯伸出手,示意他們不要說話。
“有什麼問題嗎?”
房間的主人問道。
這句話成為了導火索。安達裡斯把手放進口袋,抓住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個小到能握在手中的黑色機械。它的頂端有一個圓形的孔洞,看起來像是某種生物的眼睛,又反射著金屬特有的冰冷的光澤。
“不好意思,能請你在五分鐘之內保持不動嗎?”
安達裡斯把魔導器的探測端口對準了眼前的青年,按下了開關。
……
麵對這一突然的舉動,格雷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表達自己的驚訝。
“如果我動了,會怎麼樣?”
“你將作為襲擊案的嫌疑人被控製,並接受接下來的一係列調查。”
安達裡斯勾起嘴角。這是他在與棘手的目標交鋒時經常露出的表情。
“我不明白你想做什麼。為什麼我要陪你在這站五分鐘?”
那是因為魔導器現在的性能不穩定,必須持續測量五分鐘以上,才能得出有參考價值的結果……在關鍵時刻,學院總是掉鏈子!
但是安達裡斯沒有和對方解釋的義務。
“你不用明白。不過,如果你不想浪費這段時間,就告訴我一些事情吧。”
“告訴你什麼?”
“告訴我你在隱瞞什麼。”
安達裡斯篤定地說道,身上泛起攝人的氣勢。
這間房間確實沒有可疑的地方。但是這反而令眼前的青年,與他腦海中勾勒的刺客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房間收拾得異常整潔,以至於顯得單調無趣,欠缺生活的氣息。
這意味著他有一定的戒備心理,不願將自己的內心展示在彆人麵前。
而書架上擺放著的明顯被翻閱過的書,意味著他具備一定的文化素養。
同時,他還有即使麵對警衛部隊的盤問,也絲毫不慌張的強大的心理素質。
最關鍵的是——安達裡斯相信自身的直覺。
和這個青年待在同一空間的時候,一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快感在全身遊走。仿佛四周的空氣在躁動著,不住地刺激自己的皮膚和血管神經。
所以他決定用這句話來詐一下對方。
根據他的經驗,心裡有鬼的人在驟然聽到這句話後,一般會流露出明顯的慌亂,然後在第一時間拚命否定。
而清白無辜的人,或是演技高超的人,則會表現出不明所以的樣子。
但如果是那個不能用常理衡量的刺客的話,他會怎麼回答?
“隱瞞?你的話說的真奇怪。”
格雷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全然不把安達裡斯的威懾放在眼裡。
“每個人身上都有不想被彆人知道的事吧。這是什麼罕見的情況嗎?”
安達裡斯笑了——他的反應果然和常人不一樣!
或者說,正是這樣的回答,才符合自己的預期!
“不罕見,但是如果你想隱瞞的事和某些案件有關呢?”
“你聽到會失望的。”
“這一點不是由你決定,而是由我決定。”
“我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
格雷的聲音裡依舊欠缺應有的緊張感。
“那就一個一個來吧。比如說,你來王都的理由。
來找工作的話,帝國不至於連最基本的花店打工的崗位都提供不了吧?觀光的話,未免也停留得太久了吧?”
安達裡斯冷笑著問道。想要打開局麵的話,這是一個最明顯的突破口。
“這是我必須回答的問題嗎?”
安達裡斯的表情足以讓最凶惡的犯人臉色發白,但格雷直視著他,卻絲毫沒有流露出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