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
為什麼?
這兩個詞彙瞬間占據了裡夏爾的腦海,幾乎剝奪了他的思考能力。
“艾涅……斯特?!”
裡夏爾念出這個名字時,聲音抖得甚至連自己都無法聽清。
他的視線仿佛被釘住了一樣,片刻都無法從那人的身上移開。
雖然對方穿的並不是他所熟悉的黑色軍服,但裡夏爾絕不會認錯他最憎恨的人的樣貌。
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艾涅斯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個問題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對手不會給他慢悠悠地做好準備的時間。
他必須立刻進入戰鬥狀態。否則艾涅斯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攻過來。
裡夏爾下意識地想把手搭在劍柄上,卻摸了個空。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今天出門時沒有帶武器。
“裡夏爾?”
他聽到有人在疑惑地喊自己的名字。但在高度緊繃的神經下,裡夏爾已經分不出神關注其他的情況了。
他死死地盯著艾涅斯特,不動聲色地把右腳向後退了半步,擺出隨時都能進攻和防禦的姿勢。
在這麼短的距離下,是來不及詠唱魔法的。
但是同歸於儘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隻要他能搶在對方之前拉近距離,爭取一秒鐘左右的時間,就能在米斯特汀穿透自己的心臟之前,扼住艾涅斯特的喉嚨——
就在裡夏爾身體微微向前傾,準備實行計劃的那一刻,突然有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裡夏爾。”
雖然背後響起的聲音缺少情感的起伏,但他明顯聽出了一絲警告的意味。
被這麼一打斷,裡夏爾的思維終於被拉回了現實。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地方不是燃燒著血與火的戰場,而是坎特貝爾後麵的一塊空地上。
握在艾涅斯特手中的也不是魔劍米斯特汀,而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連刃都沒有開的練習用劍。
這段時間與自己熟識的兩個少年,正一臉困惑地看著自己。
“裡夏爾,你怎麼了?”
“我……”
裡夏爾頓時有些失語。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剛才滿腔的殺意。
“今天不是你當值的日子吧?”
被問到這個問題時,裡夏爾終於想起了自己的來意。
他今天在逛書店的時候,偶然發現了一本印刷量較小的帝國英雄懷特霍斯的自傳。
這立刻令他想到了一位對英雄傳說有著濃厚興趣的青年。所以即使不是在工作時間,但他還是帶著書來到了坎特貝爾。
裡夏爾簡單地解釋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問道。
“這位是?”
理智回籠後,裡夏爾意識到自己是不應該認識艾涅斯特的。
為此,他不得不努力裝出一副第一次遇到對方的樣子。
“哦,是的,你們還一次都沒有見過呢。這位是泰恩斯,是這半年來教我們劍術的老師!”
“泰恩斯?”
裡夏爾不由得愣住了。
他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裡夏爾很早之前,就知道有一位名叫“泰恩斯”的劍士在指導澤洛斯和梅特裡希。
雖然沒有見過麵,但他還是能從兩個人進步的速度上,看出對方在劍術上的水平之高。
但由於王都是一個強者雲集的地方,裡夏爾也沒有過多的在意。
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澤洛斯和梅特裡希所尊敬的那位老師,竟然是他一心想要殺死的宿敵!
“是這樣啊……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裡夏爾不敢直視艾涅斯特的眼睛。這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為了避□□露出殺機。
但是對方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這種長時間的、不自然的凝視,讓裡夏爾的心不禁繃緊了起來。
雖然並沒有實質性的攻擊的舉動,但他擔心自己過度的反應引起了對方的疑心。
“我們在哪裡見過麵嗎?”
艾涅斯特語氣中的篤定令裡夏爾的心臟差點跳漏了一拍。
他們確實見過麵……分彆是在軍部和一塊廢棄區域,還一度打得不可開交。
可這讓他怎麼回答呢?
艾涅斯特為什麼要這麼問?難道他認出了自己嗎?
僅憑那兩次戰鬥,就足夠他認出去除了偽裝之後的自己嗎?
不對——是名字!
裡夏爾回顧了一遍記憶,突然意識到,他剛才在震驚之下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雖然因為聲音太過微弱,梅特裡希與澤洛斯似乎沒有聽清,但顯然被艾涅斯特察覺到了。
對他那樣的人來說,通過口型來辨彆發音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麻煩了!
他要怎麼解釋才好?一個普普通通的在花店工作的少年,為什麼會認出幾乎不出現在人前的第一軍團軍團長?
快想、快想——
裡夏爾一邊流著冷汗,一邊詛咒自己的輕率與衝動。
他自己暴露還是小事,要是將坎特貝爾的人也牽連進來就糟糕了!
“你們應該沒有見過麵。”
就在裡夏爾六神無主之際,格雷突然插進了對話中。
“是我和他提到過你。”
他迎著艾涅斯特審視性的目光,坦然地看向對方。
誒?
裡夏爾眨了眨眼。他結合格雷先前阻止自己的舉動,突然理解了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格雷知道這位“泰恩斯”就是艾涅斯特。他這是在和對方暗示,自己和裡夏爾提到過他的真實身份。
“是嗎?”
艾涅斯特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雖然看不出他是否接受了格雷的解釋,但在這之後,他身上那種令人不安的壓迫感消退了。
這讓裡夏爾微微鬆了口氣。
“對了!裡夏爾,既然你難得來了,要不要留下來看一會呢?泰恩斯的劍術真的是太絕妙了,不看是一種損失!”
澤洛斯邀請道。
裡夏爾明白,他是想給自己和艾涅斯特搭建溝通的橋梁。
但他已經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
“不了,我接下來還有有點事……就先告辭了。”
裡夏爾心說,他已經看得夠多了。
甚至在這個世界上,都不會有人比他更熟悉那個青年的劍技了。
他轉頭看向格雷,正好與對方的視線在空中交彙。
他們心裡都清楚,有些事需要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
格雷(維因Ver.)第一次產生了戒掉的念頭。
如果他沒有在工作時間摸魚看書的話,裡夏爾也就不會動買書送他的念頭,更加不會在非當值的日子跑來坎特貝爾,撞見艾涅斯特。
可是誰又能想到自己會因為看而翻車呢?
在裡夏爾踏進店門的那一刻,格雷慌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什麼叫天降驚喜?這就叫天降驚喜!
他現在奪路而逃還來得及嗎?
可是他跑了也沒用啊!需要跑的人不是維因,是艾涅斯特!
偏偏在這一刻,艾涅斯特恰好和他處在了五十米的範圍內,既不能感知到自己的想法,也無法發現裡夏爾的到來!
意識到這件事後,格雷簡直要對這個世界絕望了。
之後發生的情況比預想的還要糟糕。
撞到艾涅斯特後,裡夏爾的殺氣立刻以驚人的速度攀升。
他曾和格雷鄭重承諾過,不會把坎特貝爾的人卷進來。格雷也相信他不會違背這一誓言。
但是他錯就錯在,他低估了裡夏爾對艾涅斯特的仇恨。
那一刻,除了艾涅斯特,裡夏爾的眼睛裡再也看不到第二個人的存在。
如果格雷的行動稍遲一秒,恐怕那兩人之間就要落一個你死我活的結局了!
而現在,裡夏爾又要向他尋求一個解釋。
……人生真的是太難了。
……
“所以說,那位教導他們的劍術老師,就是艾涅斯特嗎?”
在遠離坎特貝爾的一株大樹的下麵,裡夏爾輕聲說道。
現在想想,所謂的泰恩斯(Ternes),不過是把艾涅斯特(Er)的最後一個字母移了個位置而已。可笑的是這麼簡單的事,自己卻一直沒有察覺。
“是的。”
裡夏爾好一會沒說話。
他沒有責問格雷為什麼要隱瞞這件事。
明知道自己想殺艾涅斯特,還要將情報透露給他?任何一個神智清醒的人都不會這樣做。
他隻是對和仇人出入同一個場所,卻對此一無所知的情況感到荒謬。
“對不起,我當時頭腦發熱了。也謝謝你,及時地阻止了我。”
“……沒什麼。”
說完之後,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
他該問什麼問題呢?問了之後,格雷會痛快地回答嗎?
事到如今,裡夏爾感到最在意的地方,就是艾涅斯特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身份?
從澤洛斯與梅特裡希的反應來看,他們隻知道教導自己的人名叫“泰恩斯”,卻不知道對方實際上是羅蘭迪亞的英雄。
裡夏爾甚至懷疑過,這會不會是為了不讓自己發現艾涅斯特的存在的,格雷所做出的努力?
但他隨即就否定了這一猜測。
格雷不僅向自己隱瞞了艾涅斯特的存在,也向艾涅斯特隱瞞了自己的存在。
所以,他不既會向艾涅斯特作出如此建議,而艾涅斯特也不會因為這個理由使用假名。
他之所以要隱瞞自己的身份,肯定存在更根本的原因。
“你與艾涅斯特是什麼關係?”
裡夏爾最終挑了這個問題問對方。他不知道格雷是什麼時候與艾涅斯特產生聯係的。
“怎麼最近都在問我這個問題?”
格雷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什麼?”
裡夏爾沒有聽清。
“沒什麼。我們之間不是什麼友好的關係。
一定要形容的話,大概是英雄,和沒能成為英雄的殘次品吧。”
格雷露出自嘲的微笑。
這是一句實話。
但裡夏爾卻沒有把“不是友好的關係”這個定性當真。
他心知有些話,並不能代表眼前的青年的真實想法。
真正引起他的注意的,是他對艾涅斯特的形容詞。
英雄——這對於格雷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考慮到格雷之前的遭遇,他振作起來的速度是相當不可思議的。
那麼,難道改變他人生的契機,就是與艾涅斯特的相遇嗎?
憧憬英雄的格雷。將英雄一詞賦予具體形態的艾涅斯特。
那麼,格雷對艾涅斯特產生的感情,無疑是——
裡夏爾望著地麵上拖出的影子,突然覺得雙腿變得無比沉重。
“你現在依然想殺了艾涅斯特嗎?”
現在輪到格雷提問了。
“沒錯。
我曾經和你說過,他是一個危險人物。放任他不管的話,世界就會步入滅亡。這不是開玩笑。”
“你有什麼根據?”
這是一個理所當然的質問。
對生活在這個時代的每一個人來說,艾涅斯特都是一位值得信任的英雄。他們隻會認為,自己是一個胡言亂語的瘋子。
“我拿不出證據,但這是我親眼看到的。”
裡夏爾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第一次對彆人說出了自己身上的秘密。
“我是從未來而來的,我的真實年齡已經有十九歲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發生了許多事之後,時間又莫名地倒流到了一切的起始點——從ND1029年,回到了ND1027年,也就是去年。
但是,我依舊保留著關於那些事的記憶。”
“從未來……而來?”
格雷鸚鵡學舌一般地重複了一遍。
他雖然早已猜出了裡夏爾重生者的身份,但還是第一次從對方的口中親耳聽到。這讓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但這樣的遲疑落在裡夏爾的眼裡,就成了無言的質疑。
他不禁露出苦笑。
“很荒唐吧?其實連我自己有時也在懷疑,這是不是隻是一場夢。”
“不……我相信你的話。”
格雷說。
“我一直都感到奇怪。為什麼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會有能夠與王國的英雄抗衡的實力?”
即使是在戰場鑄就了無數傳奇的艾涅斯特,在這個年齡段的時候,也遠遠沒有如今這般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