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辦法能救艾涅斯特嗎?”
這一句話不單純是疑問句,還包含著為此不吝付出代價的決心。
“你剛才說布瑞斯暗算了艾涅斯特,讓他活不過退化期,具體是什麼樣的手段?如果現在介入的話,還能來得及遏止嗎?
大半年前,我為了能解決改造人精神不穩定的隱患,曾經去帝國找過一次尼爾德。如果再去拜托他的話,說不定他能幫忙想一點辦法。”
“很遺憾……我認為,至少在目前,這是不可行的。”
然而梅特裡希卻否決了他的提議。
他知道裡夏爾提到的那個人的名字。尼爾德·卡迪斯——帝國的魔素學學者。雖然性格方麵有些特立獨行,但他在學術界的聲譽和實力是無可置疑的。
但是,問題就在於尼爾德的身份。
他不僅出身於尼爾克海姆帝國,更是和帝國的軍方有過合作的人。
事關不同的國家,涉及到足以震驚國際的機密,會影響到的人和事太多了。如果貿然聯係尼爾德,到時候可能不僅救不了人,反而會讓事態陷入無法收拾的地步。
更不用說,羅蘭迪亞和迪爾克海姆的距離不近,從取得聯係到步上正軌需要不短的時間,而他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艾涅斯特被定下的生命的期限,似乎和他對魔素的排斥反應被增強有關。我對這方麵的知識了解得不多,是否來得及也不能做出判斷。
但是能肯定的一點是,想要救艾涅斯特的話,肯定需要調出當年的檔案,讓王都的醫生進行針對性的研究和會診,而且還需要學院的全力配合。
在當下,有能力做到這件事的隻有一個人。”
“誰?”
“位於這個國家權力頂點的人。”
裡夏爾不由得愣住了。
已經習慣了依靠自己的力量,對王室有極強的不信任感的他,幾乎沒有考慮過這個選擇。
但是梅特裡希的話確實為他打開了思路。
現在布瑞斯王已死,繼任的安格斯——成為讓他離開故鄉的契機的少女“斯蔻蒂”的兄長,看起來並不像是冷血的性格。
雖然曾經見麵的時間並不長,但他依稀記得,那時一個待人誠懇真摯,給人留下正直的印象的青年。
“我想,在這個世界裡,安格斯陛下應該對他父親所做的事並不知情。”
未來的梅特裡希之所以能知道當年的真相,是因為安格斯王將其解密並公布之故。
不管從哪種角度來看,這都稱得上是瘋狂的舉動。
即使揭發了父親的所作所為,那位國王也不能洗脫艾涅斯特犯下的罪行,反倒令羅蘭迪亞的統治層蒙上一層陰影。
但是即使如此,他也還是這樣做了。
他希望能通過這樣的途徑,給艾涅斯特、給曾經因父親的殘暴行徑而死的改造人,以及被波及的全世界的受害者們一個交代。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能意識到現在的狀況有多不對勁。
距離布瑞斯王離世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了,王宮方麵卻沒有任何反應,艾涅斯特也依舊在正常地履行職務,仿佛無事發生一樣。
誠然,艾涅斯特有他自己的考慮,他為了國家的利益確實有可能隱瞞真相。
但是,知道這件事的人隻有艾涅斯特一個嗎?”
給裡夏爾留了幾秒的反應時間後,梅特裡希繼續說道。
“不可能的,不是嗎?布瑞斯王雖然是策劃者,但真正執行的一定另有其人。
那麼,這些知情者們為什麼要保持緘默?”
“你是說,這些人有問題?”
“有這種可能性。
不過,現在的關鍵點在於,萬一認知的偏差造成了安格斯王不知情,而艾涅斯特卻認為他知情但保持沉默的話,這毫無疑問會是致命的誤會。
必須要讓安格斯王知道真相,才能從真正意義上救艾涅斯特。”
“要讓他知道真相嗎……這一點實現起來可能會比較難。”
裡夏爾同意梅特裡希的意見,可是問題在於他們缺乏實行的途徑。
他沒有聯係曾經認識的人,在王都內可謂是孤立無援。以他目前的身份,想見到一國的統治者幾乎是不可能的。而梅特裡希更是如此。
“對。所以,我想和艾涅斯特攤牌。”
梅特裡希語出驚人。
“我認為現在的艾涅斯特是可以溝通的。而且,目前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雖然有些莽撞,但是與其小心翼翼地試探,做一些缺乏證據的猜測,還不如直接和本人說清楚。”
不然的話,他們在時間上根本來不及。救不了那個矛盾、純粹而又固執的人。
“你是想把我們的身份,還有在未來發生的事,全都告訴艾涅斯特嗎?”
即使是已經搞出過幾次大新聞的裡夏爾,也不禁為這個大膽的想法而驚愕。
“是的。不過,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你的身份可能還要再保留一陣子。”
梅特裡希指出這一點後,裡夏爾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這件事是真的棘手。
雖然艾涅斯特可能也看出了一點端倪,但一上來就自爆“我是曾經來殺你的人”的話,簡直是給接下來的溝通出了個難題。
“還有一件事……裡夏爾,我有幾個問題想和你再確認一下。
梅特裡希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有些認真。
“半年前那個殺了布瑞斯王的人,確實不是你吧?”
“當然不是我!”
這句話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
“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還完全搞不清楚狀況!而且,我也沒有頂著抑製魔導器強殺布瑞斯王的能力!”
在過去的世界裡,尚且沒有術士可以突破抑製魔導器的封鎖。艾涅斯特做不到,而裡夏爾同樣是如此。
“和你的同伴也沒有關係嗎?”
“沒有,這一次除了尼爾德外,我沒有聯係任何人。”
裡夏爾下意識地回答道。
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句話一出口,梅特裡希的眼神立刻變得銳利起來。
“哦?那就是說,在你曾經的同伴之外,這一次還有既知道你的身份,還願意協助你的人嗎?”
知道身份?協助?
裡夏爾最初有些不明所以。
但隨即一點靈光閃過,他立刻驚覺自己暴露了什麼。
糟了,梅特裡希問的那個人是格雷!
裡夏爾在第二次與艾涅斯特決戰後,曾強撐著重傷未愈的身體去見格雷,也正是在那個時候與梅特裡希重逢的。
所以,梅特裡希非常清楚,自己當時的身份是一個“不幸被刺客挾持,在此過程中受傷的無辜少年”。
也正因為如此,在裡夏爾的真正身份暴露後,這個說法立刻就出現了破綻。
既然獲救者才是真正的刺客,那麼挾持他的人又是誰?
所以,梅特裡希才會這樣問他。
——你的“同伴”是誰?
一個名字隱隱在舌尖打轉,但是裡夏爾卻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那個人……是格雷啊。
是你幾乎每天都能見到的人啊。
可是梅特裡希還在等待著他的回答,目光中帶著探究,明顯對真實情況一無所知。
在身份被揭露之後,裡夏爾已經不想再有所隱瞞了,然而這件事卻不僅僅是牽扯到自己一個人。
——格雷。
知道那個青年的名字,已經是裡夏爾回到羅蘭迪亞之後的事情了。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甚至連自己最基本的信息都不願意告知。
但是裡夏爾最近能感覺到,格雷雖然話依然不多,卻不像過去那樣排斥其他人了。這無疑是一個好的開端。
然而,這一切的前提,或者說格雷的底線,就是彆人不去觸碰他的過去。
——“被人提醒‘曾經發生過什麼’,對我來說是比死還難受的事。”
這是格雷曾經說過的話。唯獨在知曉他遭遇的裡夏爾麵前,他才會不加掩飾地顯露出悲哀。
如果知道那個“同伴”就是格雷的話,梅特裡希一定會非常震驚。以他對格雷的重視和關心,肯定會想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清楚。
裡夏爾沒有信心在梅特裡希的追問下,保守住格雷的秘密。
“抱歉。”
他最後隻能艱難地說道。
“關於那個人的身份,我暫時不能說出來。
但我想,後麵發生的事應該和他沒有關係。”
裡夏爾的肯定不僅是出於對格雷的信任。
王宮襲擊案和昨晚的劇變很可能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而格雷正是昨晚遭受襲擊的對象。
這樣的人,怎麼會和布瑞斯的死扯上關係?
“我知道了。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再多問了。”
梅特裡希沒有再做糾纏,也沒有責怪對方的保留。
裡夏爾並不是一個秘密主義者,他選擇沉默一定有他的原因。而且,他應該也是判斷即使不說也不會影響什麼。
“關於昨晚出現的那個術士,你怎麼看?”
聽到這句話,裡夏爾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他從少年的柔和的神情,變成了戰士一般的冷峻的神色。
“拋開道德觀念不談,單論作為術士的實力的話,毫無疑問是世界頂級的。”
不管是昨夜覆蓋在夜空上的不自然的黑幕,太陽一般的空洞,還是死灰色的火焰,都蘊含著讓人遠遠望去都能感到的威脅。
雖然裡夏爾在此之前從未見過那樣的景象,但他心知,那毫無疑問是“戰略級魔法”。
其實所謂的“戰略級”,是到了現代才誕生的稱謂。
“瘋狂到極致的設想”、“隻存在於理論上的禁咒”,才是它曾經的名字。
這種級彆的魔法雖然根據操縱者的個體差異,表現形式各有不同,但是它核心的術式模板是一致的。
而最初的模板構建者盲目追求施術的範圍,術式的變量多到恐怖,容量也龐大到了都要外溢的程度。
至於有沒有運行的合理性,對術士造成的負荷是否在人類的承受範圍內,則一概不予考慮。
直到八十年前,知名度極高的屠龍的英雄,同時也是劃時代的術士懷特霍斯精簡了術式的規模,在各處關鍵部分取得了平衡,它才第一次在現實意義上被賦予了可行性。
它的首次登場,就震驚了世人。
但與此相對的,戰略級魔法發動的條件也極其苛刻,有能力操縱它的術士可能幾十年才會出現一兩個。
除此之外,單人的魔力也不足以支撐術式完成啟動。個體所能提供的魔力和戰略級魔法所需的魔力一比較,就像一滴水和一池水一樣懸殊。
因此,想要發動此類級彆的魔法,還要準備額外的魔力儲備。此舉考驗的不僅是術士個人,還有他所在國家的財力和底蘊。
可以說每使用一次,都會耗去相當一部分的國家預算。
而昨夜出現的術士的身份不明,身後也不像是有國家的支持。那他的魔力又是從何而來,是怎麼成功應用的?
“在我的時代,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術士。”
“我也沒有。”
而且,根據從澤洛斯那裡獲得的消息,那個術士竟然還能在魔法威力不變的情況下,進行詠唱的省略。
裡夏爾猜測,這種難解的現象很可能和他身邊的翼狀魔導器有關。
但是從技術層麵來說,利用魔導器省略詠唱的難度太高了,現階段是無法實現的。
“除非,它根本不是這個時代製造的魔導器。”
“不是這個時代,那就是在過去了……創世曆?”
梅特裡希也陷入了沉吟。
這一次出現的神秘的兵裝魔導器,以及曾經的未來裡,展現在世人麵前的創世曆的工程……
僅僅以此來判斷兩者之間有聯係的話,未免有些牽強。但是純粹歸結於巧合的話,卻又有種隱隱的違和感。
目前,絕大多數市民都認為昨夜出現的術士與之前事件的犯人是同一個人,而梅特裡希也不知道這樣的判斷是否正確。
那個術士雖然現在成為了人們討論的焦點,在此之前,世界上卻沒有任何與他有關的傳聞,就像是突然出現,徘徊在王都中的幽靈。
其實以他的實力,想要隨心所欲地生活,獲取大量的財富或是地位,也完全不是問題。
為什麼他之前一直悄無聲息?為什麼要殺了布瑞斯王?又為什麼要殺格雷?
他到底在想什麼?
不明白。解釋不了的地方太多了。就連能出入現場的,獲取第一手資料的搜查人員都無法找到答案,更不用說像他這樣的一個普通的孩子了。
“但是隻從我知道的信息推測的話,還是能得出一個可能是原因的假設。”
“是什麼原因?”
梅特裡希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在靜靜地向裡夏爾的方向望了過去。
片刻的愣神後,裡夏爾理解了他的目光的含義。
“是……我嗎?
難道那個人的出現是因為我嗎,梅特裡希?”
“我不能肯定,這也隻是一種假設。但是造成我們命運最初分歧的原因,不像是被外力介入,更像是出於偶然。
但是,最近幾次發生的大事件卻無法用偶然來解釋。其中之一的可能性,就是‘提前一年離開溫德爾的裡夏爾’——你的行為改變了什麼。”
“我的提前離開改變了什麼?
裡夏爾慢慢地重複了一遍。
“但就算是這樣,我影響的範圍也應該僅限於艾涅斯特,以及與他有關的人才對……”
他回溯了一遍記憶,卻沒有找到明確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