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不用錢解決這件事,刻意把追債人往吉光區領……實際上過程中不是不心虛的,那個時候對於自己的安全,喻落吟反倒不那麼在意了。
現在回憶起來,這個辦法可能是太極端了。
但是也像他自己所說的,不破不立,不極端一些無法打動白尋音。
顧苑教過他‘有的人一輩子可能隻有一次抓住夢想的機會’。
所以喻落吟不想在高三最後這兩個月裡碌碌無為,從而和白尋音橋歸橋,路歸路。
‘咚咚咚’的敲門聲打斷了喻落吟的思緒。
他抬眸望向門邊,白尋音已經打開門走了進來,小姑娘大概今天也是請了假,沒穿校服,身著簡單的毛衣牛仔褲,白皙素淨的臉上黑眼圈明顯,手裡拎著一個保溫桶。
白尋音見喻落吟醒了,正靠在牆頭盯著自己,便走過去把保溫桶放在一邊:“你感覺還好麼?”
喻落吟微微一怔,對於女孩柔軟清冷的聲線還是有些不適應。
半晌後才遲鈍的點了下頭:“嗯,今天就想出院。”
“今天?”白尋音擰開保溫桶蓋子盛湯的手一頓,澄澈的水眸有一抹鮮明的錯愕:“可你膝蓋……”
喻落吟笑了笑:“沒問題的。”
白尋音聞言抿了抿唇,盛了一小碗湯放在床頭櫃邊上。
沒人說話,病房裡陷入一陣詭異的靜默。仿佛經過半夜那場驚心動魄後‘死裡逃生’,兩個人本該互相坦誠,卻好像更陌生了一樣。
白尋音坐在床邊的凳子上靜靜的陪著他,一句話不說,就好像還不適應能說話的自己一樣。
喻落吟心理卻明白小姑娘大抵是不想跟自己說話,不想提到半夜時分在救護車上發生過的一切的。
隻是……他不想就這麼‘得過且過’的含糊。
喻落吟握著蘋果的手指不自覺收緊,抬眸看著坐在一旁安安靜靜的少女。白尋音好像就是這樣子的,無論能不能說話,她老老實實的呆著的時候,就會自動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和空氣差不多的程度。
“音音。”喻落吟聲音有些低,輕輕的問:“你還記得你昨晚說的話麼?”
白尋音一愣,抬頭正撞上喻落吟有些咄咄逼人的黑眸。
少年血跡斑斑的校服和顧苑理智冷漠的話在腦中閃回,半晌後,白尋音才輕輕點了點頭。
她不知是否輕歎了聲:“記得。”
喻落吟清雋的麵容蒼白,額角唇角還各粘著一個創口貼,無損俊氣,隻是不免顯的有些滑稽又痞氣。
他難得有些緊張的問:“你……不會反悔吧?”
雖然說即便白尋音反悔他也做好心理準備了。
白尋音搖了搖頭:“不會。”
她乾脆篤定的聲音讓喻落吟忍不住笑了笑:“你能保證你自己說的話麼?”
白尋音眨了眨眼:“我為什麼要保證?”
“因為……我怕你發現我是個混蛋。”喻落吟有些自嘲的輕笑了聲:“就又不要我了。”
他說完,氣氛停滯了幾秒鐘,隨後白尋音也笑了笑,看著他的眼神倒是有絲調侃:“你還能多混蛋啊?”
現在無論喻落吟做什麼,她都有心理準備且……不是那麼在乎了,因為左右不過三個月的時間了。
“很混蛋的。”喻落吟毫不猶豫的貶低著自己,眼神卻有些心虛的躲開白尋音明晃晃的視線,轉而低垂著看向手裡的蘋果:“從一開始的賭約我就很混蛋,可也從這次教訓中明白了一個道理,所以我不想繼續騙你。”
少年清冽的聲音頓了頓,還是選擇繼續說下去,將自己那些各自肚腸的心思和盤托出——
“其實昨天晚上我是故意帶著你跑向吉光區,跑到那個天台的。”
一個謊言隻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圓,最終會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直至雪崩,任憑你如何撒潑耍賴的挽救也於事無補,這個道理喻落吟是領教了的。
所以他不能瞞著白尋音,更不能用‘為了你好’的名義把她瞞在鼓裡,雖然告訴她也需要很大的勇氣。
喻落吟這句話說的一氣嗬成,佯裝淡定,可說完後卻幾乎有些不敢看白尋音的反應。
空氣裡足足安靜了一分鐘,他才有些忐忑的掀起眼皮——結果對上白尋音正看著他的雙眸。
她的茶色眼睛一眨不眨,那裡麵沒有錯愕,憤怒,氣急敗壞,有的……竟隻是了然。
就好像白尋音早就知道這一切一樣。
喻落吟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的蜷縮了下:“你都知道?”
“一開始當然是不知道的。”白尋音看著他,聲音無比平靜:“可回去仔細想想,你不給卡反而打了人帶著我一起跑,最後還跑到那個地方,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喻落吟和大多數年輕氣盛的熱血少年不同,他理智,清醒,準確,一向是表麵斯文溫和但實際上近乎不近人情的漠然。
這樣一個人,會為了一時的衝動陷自身安危而不顧麼?
如果是之前不知道賭約,沒有經曆過後麵那些事情的白尋音,可能還會相信昨天的事情都是一場意外,可現在她已經不會信了。
因為這樣的衝動不符合喻落吟的做事動機,按照他的性格,應該是自作主場的幫她給了錢維護好兩個人暫時安全的環境,隨之秋後算賬的。
這樣衝動的喻落吟不是喻落吟。
可今天聽到他自己承認,考慮到他可能的動機……白尋音又覺得這就是她認識的喻落吟了。
冷靜又殘酷,從來不做無用的事情,這不,現在他們可以‘和好如初’了麼?
“所以你到底想乾嘛?”白尋音唇角微微翹起,有些無奈的看著他:“單純為了在我麵前賣慘博同情麼?”
“……也是也不是吧。”喻落吟自嘲的笑了笑,聲音低沉:“主要還是看了一本書。”
“什麼書?”
“治愈之道。”喻落吟聲音頓了下,隨後轉移話題:“我又混蛋了一把,你能不能在原諒我一次?”
白尋音沒回答,而是唇間輕輕的默念著‘治愈之道’四個字,半晌後恍然大悟的笑了笑。
原因無他,隻因為這本書她去年也看過——去年的自己拚了命的想要找回聲音,什麼方法都試過呢。
本來就覺得喻落吟不可能是單純為了和她賣慘做這麼極端的事情,現在才窺探到了事情一角的真相。
雖然他有點過分,又騙了人,但是……
“你很討厭。”少女笑了笑,神情有一抹對自己的釋然和輕鬆:“但我原諒你了。”
喻落吟,我真的原諒你了。
創傷和治愈,其實歸根到底是一個‘圓圈’,兜兜轉轉,總會同流合汙到一處。
她如今又比喻落吟好到哪裡去了呢?她終將也會變成長鼻子的匹諾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