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點, 喻落吟睫毛一顫,意識是在渾身的骨肉疼痛中逐漸恢複,隨後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的。
像是被車在身上碾了一圈, 從頭到腳無一不疼,還未睜開眼睛, 喻落吟額頭便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報應, 謀事在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疼痛反而刺激了清醒,喻落吟唇角翹起一抹嘲意明顯的微笑。
他半睜開眼睛, 修長的手指摸到手機, 果不其然上麵有十幾個來自周新隨的來電。
喻落吟一掀眼皮,撥了回去。
“喻落吟!你他媽死了啊?”對麵似乎是沒睡覺, 秒接,一向漠然的周新隨難得氣急的破口大罵:“你不接電話是……”
喻落吟冷靜的打斷了他:“人抓住了麼?”
“廢話,你特麼叫我守著兩輛車在吉光區商廈樓外麵等,就抓三個人還能抓不到?”周新隨見他還能說話總算鬆了口氣, 涼涼的諷刺:“喻哥, 您這招彆給自己弄傷了, 還有兩個多月就考試了……”
“沒什麼大問題。”喻落吟動了動肩胛骨, 因為撕扯的疼眉頭輕蹙, 但聽到周新隨那邊沒出岔子還是寬了寬心。
穿著病號服的少年眉目寒涼,輕飄飄的說:“抓住了就好, 他們進了局子……就彆想再出來。”
他有的是辦法讓柳一疤那幾個人在監獄裡麵求生不得,就憑他們罵白尋音那些話, 就憑他們是讓他的小姑娘失聲的罪魁禍首。
喻落吟修長的手指敲打著手機邊緣,眼睛懶洋洋的冷。
“你說的輕鬆, 喻落吟, 你自己不也利用了這次事件, 利用了柳一疤這幾個垃圾麼?”周新隨忍不住出言諷刺:“喻哥,你膽子真大,你就不怕白尋音知道了更恨你啊。”
昨天周新隨晚上十一點多做完了卷子,突兀之中收到了喻落吟一條‘帶著你們家兩輛車保鏢,去吉光區商廈樓區等著,抓三個狗。’的時候,壓根一頭霧水。
但等到柳一疤他們倉惶的逃走被他們捉住,警察和救護車隨之而來的時候,周新隨才從斷斷續續的內容中拚湊了整個事件經過。
他開始驚愕,差點想跟著跑到醫院。
但仔細一想,周新隨就想明白喻落吟在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了。
周新隨知道喻落吟一直想得到白尋音的原諒,因此用了不少方法,甚至去調查她的過去,和他自己曾經的心理醫生交流……周新隨甚至看到喻落吟在偷偷看跟創傷後應激障礙有關的書,例如《創傷與複原》、《治愈之道》等等。
陸野他們還曾經調侃喻落吟看這些書是為了想當裝逼的心理學家,後者笑了笑,狀似漫不經心的說:“心理學家有什麼不好?我還想當pstd治療專家呢。”
此時此刻,周新隨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白尋音是那個PTSD創傷者,他想把她治好,讓她恢複聲音。
而能讓創傷後應激障礙患者恢複的幾個治療,其中一個就是‘場景還原刺激’,周新隨突然就知道喻落吟乾了什麼了。
他顯然是刻意引導著那幾個追債人,引導著白尋音去了當年創傷發生的地點,用那幾個追債人偏激的手段和自己的身體當賭注,賭這個方法會對白尋音有效。
有沒有效周新隨暫時不知道,但他知道喻落吟這麼一頓折騰可是進了醫院。
而他如果是白尋音,知道自己這麼被算計……如果恢複了聲音倒還好,否則真是要氣死。
“不破不立,這世界上什麼東西都是在賭。”喻落吟漫不經心的笑了笑,手指撥弄著旁邊床頭櫃上的時鐘:“萬一她原諒我了呢?”
昨天小姑娘已經明顯心軟,他感覺離目標越來越近了。
而且就算白尋音知道所有的真相不原諒他……喻落吟也沒什麼後悔的,白尋音能說話了就是最好的結局。
掛了電話,喻落吟剛剛微微支起的身子平躺下,太陽穴鈍疼的腦子放空。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七點半左右的時間病房門被敲響,喻落吟半睜開眼睛,看到推門進來的是他父親旁邊的貼身助理陳煜。
喻遠最近在隔壁省出差他是知道的……看來昨天晚上顧苑來過了?
隻不過自己麻醉藥一打人事不省,什麼都不知道。
陳煜扶著喻落吟到病房內自帶的洗手間,伺候著他洗漱完又把買來的早飯堆砌到他麵前時,才字斟句酌的說出顧苑的安排。
“喻少,夫人給您安排了一個護工,二十四小時貼身照料知道您出院,您看看……”
“不用了。”哪知道喻落吟吃了兩口粥,淡淡的打斷他:“我下午就出院。”
“下午?”陳煜嚇了一跳,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勸說:“喻少,您膝蓋骨裂了,醫生說需要拄拐,還得吊水一周呢。”
“吊水中午來就行。”喻落吟咬了口麵包,聲音有些含糊:“高三學生,哪來的那麼多時間耽擱。”
陳煜猶豫:“可是夫人……”
“這事兒不用知會她,她忙。”喻落吟打斷他,淡淡的道:“昨天我媽幾點過來的?”
陳煜的腦子就像個指南針,指哪兒轉哪兒,聞言就被分散了注意力毫不猶豫的道:“差不多一點鐘左右了。”
喻落吟眉梢一頓,試探的問:“就她自己?”
“是啊。”陳煜想著他兵荒馬亂趕過來的時候看到顧苑獨自在病房外站著,就忍不住道:“喻少,夫人還是很關心您的。”
喻落吟沒說話,黑眸微垂,長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道淺淺的陰影。
那看來昨天晚上他媽媽沒有碰到白尋音了,小姑娘是幾點走的?
這麼一想,心裡多少鬆了口氣。
顧苑什麼德行喻落吟在了解不過,不碰上最好。
中午的時候陳煜跑出去給他買吃的,喻落吟特意點名要‘錦盛’家的佛跳牆,距離這家醫院足足跨越了大半個城。
陳煜沒得辦法,隻能早早的就去買,臨走之前還千叮嚀萬囑咐他不在醫院喻落吟不要輕易下地,否則怕膝蓋不好什麼什麼的——喻落吟知道他是怕自己出了什麼事,他沒辦法和他媽交代。
等陳煜走後,喻落吟靠在床頭忍著給白尋音打個電話的衝動,修長的手指心不在焉的把玩著一個蘋果。
醫院病房裡堆著好幾個果籃,也不知道都是誰送過來的,按理說他半夜進的醫院,在沒通知任何人的情況下短短幾個小時……隻能說關係網鋪的太廣,一舉一動像是掌握在有心人眼皮子底下一樣。
可這就是他的‘現狀’。
柳一疤他們要的十幾萬對於他來說就是個隨手都能拿出來的零花錢,價值甚至趕不上他昨天隨便扔在道邊那個空運過來的自行車。
但自己為什麼沒有給錢呢?
說到底還是如周新隨所言,他本質就是個自私的人。
從幾天前習慣性的跟在白尋音身後騎車護送她回家,在阿郡胡同寂靜的巷子裡聽到柳一疤那兩個流氓威脅她和他母親的一席話,喻落吟憤懣之餘,也飛快的意識到了這是個絕妙的‘機會’。
他谘詢過陸瑩很多次,也看了不少相關的書籍,幾乎所有關於PTSD治療的書籍上都寫過‘場景還原’這個方法。
雖然對當事人是二次傷害,雖然過程需要承擔不少風險……但活著的人能恢複正常最重要。
喻落吟是個極端的理智主義者,分的清‘再受一次刺激’和‘恢複聲音’二者哪個更重哪個更輕。
所以在那天晚上看到白尋音從巷子裡跑出來,滿手的血,身後的男人,喻落吟頃刻間腦子裡便有了一個想法,甚至是思考幾天的想法。
他要利用柳一疤這兩個人,甚至於利用他自己,去刺激白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