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因積極地表態:“請自力更生, 牧師大人!”
連這種時候都不忘講究得體和禮儀。伊手心中的水晶球不斷地亮起聖光,嫻熟的聖光飛彈跟死靈巫師的烈焰相撞,以互相衝擊的方式勉強化解了眼前的難題。他一邊施展聖光術一邊後退, 直到抵到牆根上退無可退, 才掉頭躲避,同時吟誦了一個短暫的閃光術。
閃光術可以乾擾目標的視線, 是一個比較通用的乾擾性聖光術。但就在閃光術亮起的瞬間,伊就被不知道一隻手猛地扯了過去,而他剛才所在的地方被骷髏巫師的火焰“砰”地炸了個粉碎。
伊頃刻出了一身冷汗, 他縮在隱匿形體的巫術範圍內,存在感降到極低。而剛才把他從生死一線上拉扯回來的阿諾因微微低頭,悄悄地道:“鄧普斯先生已經去世了,他又沒有眼睛,你拿閃光術給他助興呢?”
伊尷尬得要命, 他跟黑發巫師蹲在牆角裡, 同樣灰頭土臉的:“你這個巫術能持續多久?”
“兩分鐘吧。”阿諾因道,“沒有你吸引注意力,加持隱匿形體施法時靈的波動一定會驚擾到對方。”
兩人的四隻眼睛都在盯著背對著他們的黑袍骷髏巫師,儘量用最低的聲音和口型交流。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阿諾因一邊搓著手裡的魔物蛛絲, 一邊示意道:“你還有什麼聖光術能用嗎?”
伊轉頭看了一眼他的側臉, 也不再憋著壓箱底的聖光術出去再翻臉了, 當即道:“神聖分離術。”
“那是什麼東西?”
“讓施法者操縱的施法結構一點點跟實際偏離的聖光術, 最終能夠達成施法變形的效果。”伊看著他紅寶石般的眼睛, 心想這本來是給你準備的。
這個聖光術的解釋聽著很沒什麼用, 但對於施法者來說, 讓施法結構跟實際偏離會造成非常嚴重的效果, 就相當於一個持刀精準的醫生將刀偏離軌道一樣可怕。
阿諾因精神一振:“行。等我控了他。”
他舔了下唇,搓出最適合施展束縛之網的魔物蛛絲,趁著隱匿巫術還沒徹底失去效果,悄悄地從後方拉進距離,從對方的視野盲區摸上去,等茫然尋覓的死靈巫師稍微有所察覺的時候,周圍所有易□□控的“靈”瞬息之間被抽離,配合這條被搓得極堅固的魔物蛛絲形成了束縛之網。
阿諾因在同時暴露身形,但他的束縛之網已經成形,湛藍的基礎巫術模型在腦海中亮起,其中鑲嵌的束縛巫術陡然明滅,魔物蛛絲膨脹交織,將骷髏上的黑袍嚴嚴實實地捆綁住!
兩人同時鬆了口氣,伊也在同時吟誦起“神聖分離術”,可就在神聖分離術的吟誦還沒有過半時,那些堅固的魔物蛛絲就被漆黑的物質腐蝕掉了,骷髏的身軀上被激起一層光環,驟然打亂了束縛之網“靈”的排列。
就如同一個整齊的巫術公式裡被加入了詭異的符號一樣,它立即變成了一個錯誤的、不起效用的結構。與此同時,那些被打亂的“靈”遭到瞬間的侵入重組,變化成了另一道巫術,以一種難以反應的速度飛竄了回來。
這次連一道門的遮擋都沒有,完完全全地正中靶心。阿諾因被正麵攻擊,帶有腐蝕性的秘銀色飛彈撞擊在胸口的位置上,他的身軀失去重心地撞上了後麵的牆壁,腐蝕巫術燒透了兩層衣服,落在地上時悶痛上湧,直接嘔出來一口鮮血。
阿諾因的下唇上沾著血跡,腦海裡嗡嗡作響,骨頭都要被拆碎了一樣。他這脆弱的小身板就算連威力沒有那麼強的重組巫術都接不住,內傷陣陣作痛,一邊喘氣一邊吐血,額角上全都是汗。
伊口中的神聖分離術才剛剛過半,如果此刻打斷吟誦,可能立即就會遭到反噬。
——這就是鄧普斯先生的遺願嗎?拜托其他巫師把自己轉化成死靈生物?這也太過於荒謬了。可如果不是真實的死靈生物,又怎麼會有這麼真實的反製巫術反應?
這種初級死靈生物……
連意識都沒有,隻有保護康妮小姐的本能,一個優秀的、自視甚高的死靈巫師,竟然會要求彆人自己轉化成這個樣子?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阿諾因看著對方黑袍下的骨頭咯吱咯吱地摩擦,對方一步步地走了過來,高高舉起指骨裡攥緊的巫杖,仿佛下一刻就會砸碎眼前打攪安寧者的頭顱。
而黑發紅眸的小怪物卻沒有躲,他抬起眼睛,粉紫色的淡光如幻覺一般一閃而逝——魅惑死靈生物!
骷髏巫師僵住了一瞬,在不起眼的影子裡準備探頭拉住這具骨頭架子的觸手也停住了一瞬。
阿諾因覺得自己異於常人的所有內臟都在翻江倒海,他趁著這短暫的控製向邊緣移動,又給自己加了一道隱匿巫術,才獲得了暫時的喘/息之機。
這道魅惑死靈生物控製的時間要比想象中更短。有可能是因為死靈生物沒有**的特性、也有可能因為鄧普斯先生心有深愛之人。
但至少確實控製住了,在兩個呼吸之後,骷髏巫師掙脫魅惑轉身的刹那,一道光芒盛大的神聖分離術劈頭蓋臉地對著他頭頂澆下去,光芒強烈到能給人洗一個聖光熱水澡。
幾乎耗儘所有力氣的牧師緊盯著眼前的一幕,連他手裡的水晶球都在釋放之後有片刻的昏暗。
而在聖光熱水澡把骷髏架子全部吞沒的同時,阿諾因單手摁著胸口,舔掉唇角腥甜的血跡,放出一個溫度極高的爆裂火焰——
噗嗤。
火焰融入聖光之中,被神聖分離術影響了施法結構的骷髏巫師無法再進行反製,爆裂的火焰熔斷了他的一根小腿骨,他的身軀不停響起烈火熬製骨頭的聲音,向一個未知的方向走了幾步,然後斷了一截小腿,半跪在了地上。
……太好了。阿諾因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他沒有力氣再跟對方周旋了,就連釋放爆裂火焰的儲備都不夠多。他看著半跪在地上的骷髏巫師,明明到了該收尾的時候,卻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隻能看到同樣接近脫力的白袍牧師用聖光飛彈慢慢地砸。
這場麵緊張中帶著一絲好笑,好笑裡又充滿了狼狽。阿諾因勾了勾唇角,沒笑出來,他漆黑的發絲微微晃動,身上的體溫略微超出正常標準:“伊大人,請你瞄準了,彆對著我的臉。”
伊的手猛然一頓,不動聲色地把剛剛才瞄準阿諾因的手移了回來,假裝專心地砸倒那副骷髏架子:“我怎麼會那樣做呢,099,聖光的信徒都虔誠、友善、溫和。”
“我不否認這一點。”阿諾因道,“請容許我再加一個形容詞,極端。”
伊頃刻有一種被看透的心虛感。
“伊大人,”阿諾因脫掉被腐蝕得滿是空洞的衣服,露出白皙的胳膊和脖頸鎖骨,但透過衣服,這具傑作般的身體也同樣留下了腐蝕的傷口,“你之前說的,主教下令處死了實驗員……是怎麼回事?”
他問的很平靜,伊也就沒有認為這是什麼非常重要的事。他砸斷了那位骷髏巫師的另一邊腿骨,讓這個具有致命性的死靈巫師徹底失去行動力,才鬆了口氣收回水晶球,看向黑發少年:“徳蘇婭修女整理了異端……巫師們襲擊聖妮斯大教堂的事件,發現你原本應該在襲擊之前就該被銷毀藥劑除去生命特征。”
“我知道。”阿諾因道,“實驗員已經告訴過我,會讓我離開這個世界。”
伊輕輕地笑了一聲:“離開這個世界?是徹底離開,還是離開你被囚禁的‘舊世界’呢?叛徒慣會玩弄文字遊戲……經過進一步調查,你的實驗員之中有一些人背叛了聖廷,想要將你帶離教會,私自豢養。”
阿諾因腦海嗡得一聲,他猛地抬眼,目光緊緊地盯著對方,腦海中幾乎已經構想出另一個未能實踐的逃離方案——用假死的方式讓他在聖廷的記錄上除名。
他腦海中紛亂交錯地閃過好幾位實驗員的麵龐,但卻不能確定。
“可惜他的計劃直接撞上了巫師襲擊,所以……”後麵的話伊也沒有說下去,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至於被處死的究竟是誰,我沒有深究,自然也不了解。099,雖然我知道你會拒絕我,但我還是要再次勸告你……隻要你願意跟我回聖廷,我一定向歐林主教求情。”
“……算了吧。”阿諾因低著頭,滿身肉眼可見的低氣壓,“你看你們,明明虔誠地信奉著光明,自以為在做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事情,可是卻連一個名字也不願意給我,自始至終,你隻知道099,都沒有問過我的名字。”
伊登時怔住。
“我知道光明聖廷做了很多好事,救了很多窮人,也挽救了非常多的家庭。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領回教會,如果不是歐林主教,我早就活不下去。但他也沒有告訴我原來活著是這樣的:在一個冰冷的房間裡,接納那些不知道從什麼東西上提取的血液、藥劑,做無數個沒有儘頭的手術,除了教廷的聖典就是實驗報告,實驗員受到實驗條例的監視,不許對我笑,不許跟我隨意交流……”阿諾因深深地埋下頭,沸騰的內傷讓他又吐出一口血,嘴唇異常地鮮紅,“我不是寫著099的手環,也不是一個優秀的案例,我是一個人……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發現這一點?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白袍巫師徹底失去了回答的能力,他死死地攥著水晶球上華貴的鏈子,也攥著袖口的布料。過了好半晌,他才問道:“那,你叫什麼名字?”
“阿諾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