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到底忍住了,就咬牙切齒的將那罵人的話在舌尖滾過幾輪,這才道:“……那你進京來是想作甚?”
陳柏看上去似乎終於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了,他的眼珠子四下裡溜了一溜,隻看著程錚書房中的擺設且停留了一陣,但相比貪婪,他目光中更多的卻是一種掩飾什麼的倉皇。
就在程錚近乎於忍無可忍的時候,那陳柏終於低聲道:“我家去年便欠下了三鬥的稅,還是好說歹說才同意今年用五鬥還上,這就是說今年我家得上交十五鬥才可以……隻小的哪裡去找這許多的糧食?再加上今年的那一場旱,便是隻有十鬥也交不上!因此我想了又想……乾脆——”
“乾脆?”說的程錚也是困惑了,隻追問道:“乾脆什麼?你倒是說啊!”
“小的……小的……”陳柏喏囁了幾聲,終於放棄了一般的大聲道:“小的左右合計了也合計不上今年要交的糧食,便索性帶著老娘和婆娘偷偷跑了!”
程錚:“……”
一時間他隻覺得眼前有些發昏——
這陳柏帶著一家老小跑路了?
這是什麼?
這是逃戶!
陳柏可不是一般人,他是軍戶!而一旦一家軍戶成為了逃戶,那可不是什麼坐牢流放便能夠解決問題的!至少都是個監後斬!
也就是說……在程錚的麵前,跪的是一個注定要壓上刑場的逃犯。
這個想法使得程錚豈止是眼前有些發昏,他簡直是有些眼前發黑了!
便就混混沌沌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隻腳步綿軟的摸到那椅子邊坐下了,又想了一想才問道:“那你進京……來找孤……不,是找穆家,你找穆家是為了什麼?你可知你現在的身份?你不去找個地方貓著,卻進京來做什麼?”
那陳柏就是一笑,這笑容裡竟是有了幾分狡黠的意味了:“太子老爺,我便再是一個逃戶,可出了家鄉那畝地兒卻又有誰認得我?因此便是進了京也不要緊,且那戲文裡不是常唱‘燈下黑’嗎?小的便是再不識字,這戲曲兒總也是聽得懂的。”
……懂你個大頭鬼!
程錚竟是再忍不住了,就抄起方幾上擺設的茶蠱對著那陳柏直直的擲了過去。
陳柏倒也不傻,隻偏頭一讓便就讓開了這個茶蠱,然後人咚的一聲就將頭撞在了地上:“大老爺息怒,太子大老爺息怒啊!小的,小的隻是想著這穆家可是大將軍!若是有穆家照撫著,小的便……便……”
“便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吧?”程錚就冷笑:“在孤身上你也是打著同樣的主意了?”
陳柏便脖子一縮不說話了。
那程錚登時更氣了些,便就要摸著另一個茶蠱砸過去。
隻到底被常青攔下了。
常青就將程錚的腿抱住,隻勸道:“我的太子爺,這事兒哪裡值得您這般生氣?奴婢便叫人將他打出去便是,您且千萬珍重著自己的身子!”
程錚便就咬牙,隻將手上的茶蠱往地上一摜,就伴著那清脆的聲音嘶吼道:“打出去!立刻打出去!”
常青連忙就連滾帶爬的起身,就要往門口奔去,卻不想那陳柏起身比他更快,隻一疊聲的叫著:“小的就滾,小的這就滾,還請老爺大肚一些,彆送小的去見官!”
程錚:“……”
常青:“……”
便就看著那陳柏一路衝出了小院。
也直看得常青惴惴回頭,惴惴詢問道:“……殿下?”
“……罷,”程錚咬牙,隻連連捶了一捶方幾,這才道:“自有護院將他拿下!你便去說……說是孤的意思,無需送官,隻打他三十板子讓他不許說出去就是。”
……因為一旦送官自己便就說不清了!
常青且有些似懂非懂,便就應了一聲,隻躬身退出去了。
而等常青一走,這屋子裡便隻留下程錚一人,他看著那滿地的狼藉,隻覺得有些無稽,好似有人粉麵油頭的在自己的書房中唱了一出戲:唱功荒腔走板,辭藻荒謬不堪,而自己——
卻還一時被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