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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 竟是再也顧上什麼了,就眯著眼睛將那傅懷灝看了,隻一字字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傅懷灝本就是跪在地上的,此時更是將頭‘咚’的一聲扣了下去:“小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因此小子更知道——這般的話,小子原本是說不得的。”
“哦?”此時程錚已是笑了起來,隻那笑聲冰冷猶如冰棱般鋒利:“你說不得?你又如何說不得了?”
傅懷灝依舊沒有抬頭,隻是低聲道:“因為小子的先祖,因此這般的話便是再如何也原本也輪不到小子來說的。”
或許是人緊繃到了極致便會不自覺的放鬆下來, 此時傅懷灝的肩膀鬆懈下來, 話語竟是帶了幾分的從容了:“隻我傅家當年是著實放不下那前朝末帝, 便不說君臣之義,隻說那師生之誼,先祖也是斷斷割舍不了的。”
程錚就將身子往後仰了一仰,隻將手撐在下顎處,似笑非笑道:“這便是借今喻古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也有這般的心思, 隻是這樣的事兒若是被人看出來, 那便大打折扣了。不美, 甚是不美啊。”
傅懷灝此時豈止是發抖了?他甚至連身子都止不住的團了起來,但就在程錚以為他會這般嚇得不能言語之時,他卻是開口了, 雖聲線是顫抖的, 但卻也好歹讓人能聽清了:“謝太子殿下指教, 這般看來小子果真還是年輕了些,還該曆練曆練呢。”
這說辭使得程錚不由更提起了三分興趣,隻往傅懷灝的身上瞟了一瞟:“倒是個經得住事兒的,那孤便等著看你的日後罷,少不得大有一番作為呢……隻今兒卻還該將那軍戶的事兒說清楚了才是,不然——”
不然隻怕便沒有那個日後了。
傅懷灝低低的應了一聲‘是’,又頓了一頓,這才道:“那戶人家的男主人今年真是而立之年的大好年紀,之所以隻過得這般艱苦,並非他不努力,全是因為十餘年前將將從父親手中接過總旗官的位置時太過努力之過。”
程錚就道:“十餘年前?那時正是穆家當紅的時候。因此若是你要說的是此事,那儘可不必再廢口舌了。這穆家的事兒,孤已是明白了,隻如今卻沒有主意罷了。”
“殿下知道穆家……?”傅懷灝就抬了頭,隻往程錚的麵上看去,語氣也是止不住的驚訝:“那不知殿下可和穆家達成什麼協議了不曾?”
程錚隻將眉頭一皺:“放肆!這話也是你問得的?仔細將你的命搭進去!”
那傅懷灝就又瑟瑟一下,卻依舊顫抖著開口了:“小子不敢有這種心思,隻是小子認為殿下不需和那穆家做交易也能夠達成自己的心願。”
“放肆!果真放肆!”程錚隻一疊聲的拍著那桌幾,就對著劉保勳道:“去,叫人將這小子拿了去!竟是說些什麼不知所謂的話!”
劉保勳本就聽得有些愣神了,此時被程錚拍著桌子的一罵不由更加慌神,便就匆匆一禮隻轉身就奔了出去,雖看不清是去哪裡,但想來也必定是去找看府的護院了。
因著他一走,此時院子裡便就隻剩下程錚和傅懷灝二人,小院越發顯得空空落落,雖是陽光明媚,卻也無端蕭瑟。
而就在這種寂靜中,程錚卻是再次將身子往前傾了一傾,語氣中就帶上了三分誘惑了:“孤看你年紀也不大,如何,若是你此時反口不認剛才的話那孤也不難為你……”
“不!”但那傅懷灝卻是斬釘截鐵的將程錚的話語再頂了回去:“小子斷不會收回自己的話語,不但不會收回,便是拚著被殿下打死,小子也必定要將這話原原本本的稟報殿下!”
可麵對傅懷的動作灝這般堅定甚至於激烈的話語,程錚卻並不答話——他甚至於沒有絲毫的動容,就隻維持著原本的姿勢閒散的斜倚在太師椅上,那麵色中隱隱帶著一點子歲月靜好的恬靜,眼眸低垂,根根睫毛在陽光中投下纖長的陰影。
這般的平靜沉穩……
使得那傅懷灝也止不住的驚疑不定了,在這樣的掙紮中,他便就略略大膽的抬起頭,隻往程錚的麵上照了一照。
便就看到程錚卻是豁然抬起了眼眸,那目光直直的對上了自己的雙眼——
不,那豈止是目光?那是臘月裡最凜冽的寒風,是戰場上閃著寒光的刀刃,是對準人心呼嘯而來的利箭。
就在這樣的銳利的鋒芒中,傅懷灝感覺到自己似乎已經不會動彈不會說話了。他不由自主的被程錚的眼神所震懾,他不能自已,隻知道呆立在原地,隻知道茫然的回望,隻知道自己仿若那案板上的肉一般被程錚用目光一寸又一寸的剖析。
從皮,到肉。從骨,到心。
這樣的認知使得傅懷灝止不住想要逃避,想要不顧一切的從地上一躍而起。哪怕是落荒而逃也好,他不願在這裡被這樣的目光所淩遲。
……可他不能。
他必須在這裡立住了,無論程錚的眼神有多麼的鋒芒畢露甚至於殺機暗藏,他都必須站在這裡。
為了他自己,為了沉寂已經將近百年的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