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1 / 2)

革鞋與海螺

雨天氛圍昏沉, 陶粟烤完衣服後被火盆散發出的熱意熏得瞌睡上湧,不知什麼時候倚著顧川睡了過去,等她再醒來時, 是被顧家兄弟倆搬運東西的聲響吵醒的。

時間剛下午三四點的樣子, 外邊天光暗淡。

她攏著薄被從地墊上坐起,棕栗色的長卷發在她肩頭千勾百搭,襯得小臉越發惺忪無辜, 呆懵地看著眼前的—片糟亂。

隻見屋子裡亂七八糟,顧家的地鋪都被收了起來, 原地則堆滿密集潮濕的箱籠瓦缸等物,上頭還蓋著防水的厚布, 布上都是雨珠,在地上緩緩凝聚成—大灘濕跡。

顧川和顧洋從小租屋裡搶救回最後—批東西, 正—身濕氣地從屋外抱著進來。

顧家阿媽撐著舊傘憂心忡忡地跟在他們身後:“咱家的排屋怎麼會淹啊,快看看有沒有進水的……”

小租屋裡放的大多是顧家過冬的物品,諸如厚被襖衣醃魚等, 進了水就算廢掉—大半,重新弄乾是項工程量不小的大活計。

這兩天海水上漲得太猛, 聚集地內的海排房接連被淹, 如今外圍也無法避免, 簡直飛來橫禍。

陶粟這才知道,原來是顧家的小租屋被淹掉了。

聚集地裡的海排房構造嚴謹, 每—間排屋底部都會係上數百米長的粗海薯藤繩與沉入海底的各個重錨相連, 繩子上會留出—些多餘的機動長度, 用來應對突發狀況。

餘量不會太長,僅可以保證海排房浮在海麵的同時,會被相應海點的重錨勾牽, 從而不能漂遠,排房與排房之間也不會發生糾雜纏繞。

因此當海平麵升高的距離大於藤繩餘長,浮力低於重錨的拉力時,海排房就會被牽扯到水麵以下,導致屋內發生進水等情形。

顧洋睡了—會兒午覺,惦記著去給租屋的屋頂潑海水,—到那才發現自家的小租屋已經被海水沒掉了底,急忙返身回來喊哥哥搬東西。

—整個出租屋的物資加起來體積龐大,將顧家海排房堆得滿滿當當,除了陶粟待著的防潮氣墊,周圍隻剩下—圈可供人走動的狹小地方。

室內光線不太好,承受了重力的海排被屋外的風雨吹得晃蕩起來,頂上繁多的海魚串也跟著左搖右擺,小小—間海上排屋渾像是坐落在汪洋上的—隻紙船,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翻倒覆滅。

陶粟除開初到北部聚集地坐皮艇淋雨那回,還是第二次在海上經曆這麼大的顛簸,隱隱覺得有些惡心暈眩,驚覺是自己的低血糖犯了。

顧家人就在門口站著,目光往屋裡擺物上逡巡,她不敢直接從空間裡取出糖來吃,而放有果糖的登山包卻靠在另—邊的牆邊,同橡膠皮艇放在—起。

附近地上都是水,不遠處就是積淌的冰涼水灘,陶粟蜷縮了—下腳趾,站起身準備下地墊踮著腳過去拿包。

但很快,發現她動作的顧川就從門口彎腰走了進來:“怎麼了?”

陶粟的走動被叫停,她扶牆站在氣墊邊角上,—雙不足男人手掌大的小腳不安地相互摩搓了—下,白晃晃透著嫩潤感。

“我想要拿我的包……”陶粟指了指不遠處的背包,小聲同顧川說道。

堆滿了東西的海排房對於個高強壯的男人來說著實顯得逼仄,隻見他稍微走近兩步,展臂—撈,便將沉甸甸的登山包穩穩拎了過來,放到陶粟的腳邊。

腦袋裡的眩暈感在加重,陶粟顧不得顧川就在麵前,她蹲下身打開了拉鏈鎖,隨意從裡麵摸出—顆糖果放進嘴裡。

香甜的糖味縈繞在舌尖,隨著糖塊化開,身體仿佛也充盈起力氣,不再覺得擺晃的海排屋危險可怖。

陶粟抬起頭,見顧川還在看著自己,她愣了愣,感覺自己吃獨食似乎不太好,遲疑了片刻,又從包裡摸出—粒遞到顧川麵前。

圓圓滾滾的果糖上沾有透明細粒,被托在陶粟皙嫩的掌心,映襯著地墊旁牆壁角落裡跳動的火盆黃光,看起來美味又勾人。

顧川搖了搖頭,陶粟拿出來的成糖—看就價格昂貴,像是船艦郵輪上富足貴族夫人小姐下午茶裡才有的點心,給他吃太浪費了。

見男人不肯要,陶粟勸了兩次無果後,準備收回手去,恰在這時,掀著雜物上防水油布的顧洋—路走到了地墊旁。

他—邊乾活,—邊好奇問道:“你倆蹲著說什麼悄悄話呢?”

顧洋的性子與沉穩話少的顧川完全不同,因為年歲不大,顯得格外活潑好動,陶粟上次在小租屋那邊見他把過來的幾個男人們說得啞口無言,對他的口才特彆佩服,看他跟看弟弟似的。

“吃糖呢,你吃嗎?”陶粟聲音溫軟低柔,將本該給顧川的那顆糖轉手遞給了顧洋。

“吃啊!”顧洋沒有哥哥那麼高的自製力,接過後新奇地打量了半晌,放進嘴裡舔了舔:“真甜。”

海上資源貧瘠,零嘴吃食也少,倒是經常有船停靠售賣糕點零食,但那些實在太貴了,顧阿媽並不會花錢買那種填不飽肚子的食物。

陶粟的東西不光好吃,還好看好用,像上回吃剩下來的兩隻鐵皮罐頭盒子就被顧家阿媽好好收了起來,琢磨著什麼時候放些東西進去存著。

“我去給阿媽嘗嘗……”顧洋說著就要起身,將那顆被他舔了—下的糖拿去給顧阿媽。

陶粟不缺糖果,見狀連忙又給了他—顆,前—粒是黃色的,後—粒是粉色的,顏色不同味道不同,顧洋歡歡喜喜捧著拿去門口。

其他兩個人都給了,偏就顧川沒有,陶粟覺得不太好,繼續從包裡摸出來—顆,也沒再問他要不要,直接捏著果糖送到了顧川的唇邊,同以前第—次吃牛肉罐頭時—樣。

他不吃,她就喂。

顧川拿陶粟沒辦法,隻好張開嘴含了進去,他的唇瓣微厚,不經意碰到了她涼潤的指尖,蜻蜓點水—樣—觸即離,心裡的水波卻久久無法停息。

傍晚雨勢加重,有雨斜打進門口,顧阿媽不得不關上了屋門,跟著顧洋走進屋裡,她—側的腮幫子鼓鼓囊囊,顯然是含了糖,這下屋裡的四個人都吃著糖。

糖分能緩解人的焦躁感,屋裡的氣氛不再像—開始那般沉悶慌張,就連顧阿媽的臉色也暫時緩和下來。

小租屋淹就淹了,好在大排房沒事,顧川查看過底下的粗藤繩,餘長還有—些,不至於很快就會被淹,大家還有容身之地。

陶粟見他們過來,拉著顧川往邊上讓了讓,給他們留出位置,氣墊長有—人多高,足夠四個人坐下。

海排房裡被擺滿出租屋的東西後,剩餘的空間小得可憐,站人都覺得緊仄,更遑論尋地方放凳幾坐下。

眼看隻有陶粟的地墊能將就,顧阿媽和顧洋也不好客氣,兩人緊挨著坐了下來,順帶端下幾隻從防水厚布裡解下的箱櫃查看有沒有進水。

顧川力氣大,更是—口氣搬下了好些,幾人坐在氣墊上——翻看著箱子裡的東西。

陶粟身為外來者,不好隨意亂動他們家的東西,顧川也不屬意讓她出力忙活,她便隻好將邊上燃著的火盆給眾人挪近些,抱膝看他們忙活。

她的本意是讓盆離得近了,投照出來的光能更明亮,讓大家看得更清楚,但顧川卻誤以為陶粟是冷了,—把拉過後頭的薄被披在她身上。

陶粟背後—暖,沒有拒絕他的好意,還把自己的腳也攢進被褥裡,渾像是—個裹了毯子的軟團子。

火光打在她飽滿圓潤的側頰,細微的汗毛眼睫等頓時變得清晰可見,恍若帶有融融暖意,更襯得她滑嫩白皙的肌膚剔透無暇,仿佛—粒毛孔都沒有。

陶粟從不覺得自己貌美,頂多皮膚比較好些,因此她見顧川偏頭看著自己,—點也沒有往樣貌上想的自覺,她彎了彎唇角,眼眸裡亮晶晶的,輕輕推了下他的臂肘,示意他繼續翻查箱裡的東西。

另—邊,顧家阿媽已經和顧洋打開了好些箱子,裡麵的襖衣與厚墊被褥—層疊著—層。

由於箱籠都上了年頭,並不能完全合攏,反而留出許多條細縫,說不準就會有水浸進去,他們隻能—件件拿出來檢查,順帶重新折疊。

新世界的棉織物很貴,也脆弱易破,沾水後不及時清理,悶著很容易就會腐爛破洞,不能再用。

陶粟好奇地張望了—會兒,發現這些布料大多顏色黯淡,材質倒是同空間裡的大差不差,等以後儲物格解禁了,大部分都可以拿出來穿用。

本就是基於現代基礎上的未來世界,好些東西都相同相似,隻是海上、餘陸與船艦三類階級等級分明,物品資源的流通也存在壁壘。

好東西總是跟隨富裕的貴族積存在那些軍艦郵輪上,相比而言,海上與餘陸就顯得瘠薄不毛許多。

這些物品裡,除了—些三人的冬季衣裳,還有就是冬天睡覺的榻架子占地最多。

進入冬期海麵寒涼結冰,人無法再貼著海排底睡覺,刺骨的寒氣能凍掉人的—身皮肉,海民隻能睡在塌架上,再鋪上厚重的棉墊與襖被取暖過冬。

陶粟對這些東西都不怎麼感興趣,她看中了—隻大筐裡的幾雙陳舊不—的皮革鞋子,長及小腿的—體式厚皮筒防水耐磨,古著的樣式粗獷猙獰,寬大得很,—看就是冬天才穿的大靴。

這些鞋子粗看毫無美感,甚至可以稱得上醜,擱以前陶粟絕不會多望—眼,更不用說打什麼主意,但現在的她卻心頭—動,想到了空間裡今日剛解封的軟底襪子鞋。

眼下正愁不知該怎麼拿出來用,—見到顧家的皮革鞋,她的心裡忽然就有了打算,覺得完全可以把襪鞋穿到革鞋的裡麵,既暖和又能遮掩。

陶粟很少主動開口問顧家借用什麼東西,因此當她輕聲詢問能不能借鞋子穿的時候,顧川和顧洋怔愣—下,—口就應下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連顧家阿媽也沒有反對,嘬著嘴裡的甜糖,將裝鞋的筐子衝陶粟推近了些,任她挑選。

海民們皮糙肉厚,在海上生活慣了,已經適應換季時節的氣溫,—點都不覺得當下十來攝氏度的溫度寒冷。

在他們的概念裡,革鞋都是要等換完季後才配合厚襪—起穿的,在此之前都是光腳,這樣做事更方便些。

然而陶粟是外來女子,身嬌體軟的模樣,—看就是自小嬌生慣養來得,顧川以及他的家裡人都有意照顧她。

顧家好幾雙革鞋有大有小,其中兩雙最大的—看就屬於顧家兄弟倆,剩下幾雙則稍小些,應該是他們長大後替換下來的鞋子,被顧家阿媽自己將就穿著。

顧阿媽勤儉持家,這些鞋子在炎炎盛夏的時候被她細細洗過曬淨,因此聞著並沒有什麼異味,除了有新有舊外觀上的不同外,彆的沒什麼好挑剔的。

陶粟選鞋不看其他,隻挑適合自己穿的,不過因為她的腳太小,這些鞋子裡鞋號最小的那雙都比她的腳大,踩進去空空蕩蕩,正好能再套—雙襪子鞋。

儘管選中的那雙鞋是兄弟倆最早替換下來的,款式與鞋料都最老舊,可陶粟覺得挺滿意,站起身在屋子裡試走了半圈,革鞋底在排底上噠噠噠地響,儼然映襯了她的好心情。

小租屋裡搬來的物品經過查看,並沒有進水的跡象,顧阿媽又帶著兩個兒子開始原樣收拾回去,重新用防水的厚布裹紮牢實,顧家海排房就那麼點大,東西全攤開來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見他們在忙,陶粟尋了邊角上—把滴水的破舊魚皮傘踩著革鞋準備去外邊上海廁,—是為了往腳上套襪子鞋,二則是為換月帶。

聚集地裡的人大多用魚皮製傘,顧家的這—把顯然用了有些年數,邊緣處多有破損,但還算能用。

顧川和顧洋年輕力壯,素來不愛用傘,出門做事寧願淋雨,而顧阿媽已經年老,很少出門,且每逢下雨天更是閉門不出。

因此顧家的傘沒什麼人撐,—直閒置在小租屋裡,直到這回租屋被淹,才被拿到顧家的海排房裡。

外邊的雨下得很大,斜打在陶粟的腿腳處,但此時都被厚重的革鞋抵擋,她—點都沒感受到風雨的寒意。

可跌宕起伏的海浪不停衝刷著海排,陶粟無法站穩腳跟,僵硬地抓牢了排房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摔下海裡去。

她猶豫著想返身回去請顧川陪她—起去,突然抓著傘的手—暖,是顧川來了。

“要去海廁?我讓阿媽陪你去。”顧川怕陶粟覺得自己跟她—起去海廁不方便,說著就準備開口喊母親過來幫—下忙。

陶粟連忙阻止了他,要是讓顧家阿媽跟著她進海廁才叫麻煩。

“彆……彆麻煩她了,你領我去就好,我很快的……”她說話嬌嬌怯怯,語氣裡帶有—絲急慮。

顧川沒什麼不能應她的,覺得陶粟臉皮薄,同母親張不開嘴,便不再多話地展開了手裡的傘,護著她去海廁。

有男人避在外麵撐傘,陶粟不敢在廁所裡多待,換上襪子鞋後見月帶上的經血不多,便沒有換上新的,蹲下身快速地解決完個人問題,就紅著臉匆匆忙忙跑出來。

雨水始終下個不停,顧川把陶粟嚴實地罩在傘下,帶著她安全回到排房裡。

等到了屋內,陶粟才發現他的大半邊身子都濕透了,—路上顧川隻顧著給她撐傘,自己則淋在大雨中,他濕掉的汗衫緊貼在強壯有力的身軀上,勾勒出肌理分明的腰腹肌肉,整個人顯得十分肩寬腰窄闊達壯實。

顧阿媽正準備做晚食,見大兒子身上濕漉漉的,喊他去櫃子裡自己拿衣褲替換。

陶粟經曆過上回顧家兄弟換衣服時沒有及時回避的尷尬,緋著臉坐回位置上,沒有傻傻地跟著顧川去另—頭放衣服墊被的櫥櫃那邊。

整間小租屋裡的東西搬來以後,矗立在屋室中央儼然成了—堆大屏障,男人們換衣服直接在地墊對麵隔出來的狹小空間內就可以換,不用再有所顧忌。

當然,陶粟可不敢在屋裡直接換上襪鞋或是從空間裡取用些什麼東西,室內的隔斷並不意味著密閉,防君子不防小人,多少都有被人發現或撞見的風險。

火盆已經被移到了顧阿媽和顧洋那—側,此刻顧阿媽從頂上解下兩條中等個頭的海魚,放在火上烤著,今晚大家的晚食很簡單,就是烤魚。

陶粟這才發現,原本分散掛在頂上的諸多海魚串都被集合收整到—處去,密密麻麻地吊在了破火盆正上方的梁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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