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邊走,冬日裡越冷,雪越厚。
吱吱坐在寬大的車廂裡,鋪著厚厚的褥子,還有暖爐,溫暖如春,倒也不覺得冷。她從顧時幽的眉眼間看出一絲焦躁,催著車夫日夜兼程,不過七日的功夫,已經來到了滄瀾邊境。
她裹著厚厚的狐狸披風隨著顧時幽騎馬悄無聲息繞了兩國邊境查看一圈,顧時幽輕輕皺著的眉頭終於放平,和密信上所言一樣,的確沒有出兵的痕跡。
冬日裡若是出兵,這邊不可能一絲痕跡也無。
吱吱撞她胳膊打趣,“我還頭一回看到,有人能讓你這麼難安的,這個李燁之真的這麼厲害?”
談起李燁之,顧時幽眼裡閃過一絲欣賞,還有一絲羨慕,“此人有大誌,必將帶領滄瀾走向新的高度。”
吱吱垂了垂眼眸,“其實,太子哥哥並不適合那個位子,對不對?”
這幾年,吱吱和慕容玄也算熟悉了,皇帝給他指派過五位帝師,文臣武治皆有,各個都是頂尖。
但有些人,天賦已經決定了他的上限。
好在他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倒也肯努力。
雄心和眼光,膽子,都差了一點,做個知州還行,治理一國,未來大概能看到。
不會有奇功也不會有大過,合格吧,能維持婼羌十年不衰就是極限了。
壓在心頭那根不輕不重的細線繃了,顧時幽眉眼舒展,跳上了吱吱的馬,從後邊籠住,“操那麼多心,小心成小老太婆。”
的確,這些事,也不是她能操心的,便是皇帝也無奈,若破了祖宗規矩,剩下的成年皇子,誰不眼紅那個位置,又得流多少血?
吱吱睨他,“本公主才十五,正當妙齡,倒是你,都二三十了,已經老了。”
“我才二十,二十一的生辰還未過,你這算術可真夠差的。”
雪光將她瑩白的麵龐映的通透,帽子上一圈毛茸茸的狐狸毛邊,稱的一雙眼睛愈發靈動,嫣紅的小嘴嘟著,映在人的瞳孔。
顧時幽視線在她紅唇遊曳了幾秒,雙臂收緊,將她攏的緊一些,手指在她手上的同心結摩挲,頭微微低下來,唇貼著她雪白的狐狸毛帽子,聲音輕柔,“等回去,我這個老人告訴你一個秘密。”
吱吱星亮的眼眸看著他,“什麼秘密啊?”
顧時幽,“不告訴你。”
“切,”吱吱從鼻子裡輕哼一聲,“我還不聽了。”
天地一片白茫茫,無邊雪色裡,倆人的嬉鬨聲被勁風裹挾著吹散了邊境的最後一絲平靜。
之後,鋒利的野獸接連出籠,踏平這邊境的高牆,血流成河,白骨累累。
-
又跑了一天,這日清晨,顧時幽見吱吱又換了一身男裝,嘴巴上貼著小胡子,顧時幽笑問,“你又打什麼主意呢?”
“無趣,”吱吱理了理下巴胡子,“怎麼我什麼樣,你都能一下就認出來?”
“那當然,”顧時幽眼睛笑眯眯的的,“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識。”
吱吱,“……”
前麵就是北疆邊塞浮屠城,吱吱和顧時幽就是到那裡去接班師回朝的隊伍,正玩笑間,忽然,浮屠城內上空,一支鳴響箭在空中炸裂,顧時幽麵色刷白,身體僵硬。
那是顧家軍特有的示警利箭。
他立刻翻身上馬,像箭一樣衝出去。吱吱亦跟著,上了另外一匹馬就去追。
愈靠近浮屠城,城內的廝殺氣息越重,而城門卻緊閉著,城門上的士兵像是沒聽見城內的廝殺,安然矗立在城牆上。
浮屠是婼羌國土,如今城內有廝殺,隻能說明一個問題,浮屠現在已經被外人控製。
好在顧時幽熟知這邊地形,防城布控,找了一個薄弱的點,隻一招就治住了一個士兵,捏著他的喉嚨,麵部繃的冷硬,聲音如刀,能破空劃開人的腦子,“誰叛了國?你們接的誰的命令?”
士兵的下身一片洇濕,“小的不知道,是護軍大人的命令。”
顧時幽膀子朝旁邊一摔,士兵翻著白眼朝地上倒去,吱吱看到,這人的脖子已經斷了!
成了兩截,汩汩流著血。
那雙潑墨衝茶的手。
顧家軍是在浮屠城內紮的營地,顧時幽手中折扇一揮,騎著高頭大馬的士兵,頸子上裂開一道細細的口子,鮮紅的血如水灑出來,顧時幽一把將人踹下馬,翻身而上。
吱吱也跟著翻身兒上,嗚嗚風聲在耳邊,吱吱小小的身體抱住他,臉貼上他後背,“顧時幽,刀鋒血雨,我陪著你闖。”
軍營的廝殺聲,慘叫聲,刀劍相觸的聲音隨風吹過來,顧時幽飛上牆頭,看了一眼形式,如今大營裡,幾乎都是滄瀾軍隊,在一個角落裡救下一個顧家軍士兵,“營地裡都有哪位將軍在?”
士兵原本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沒想到忽然被救下,身體戰栗不止,磕磕巴巴道,“有軍銜的將軍都出去了,隻有指揮使定遠將軍在指揮使大營。”
“跟著我。”
顧時幽七繞八繞,終於來到指揮使大營的後方,吱吱抬手掀開一角簾子,隻見一道劍氣銀光破開空氣,劃破一個人的胸膛。
這個人,獵獵鎧甲上有數把刀痕,粘膩猩紅的血濺滿全身,手臂,小腿,肩上,處處都是猙獰的傷口。
最後這一刀,穿透了心臟,手指還死死握著手中長戟,他倒地的瞬間,眼睛還瞪的像銅陵大。
吱吱瞳孔猛的一縮,嘴巴張開,有隻手掌捂上了她的嘴。
那雙眼睛死死瞪著這個方向,唇邊似是龕動了一下,吱吱知道,顧錦幽看到自己和顧時幽了!
而那個穿破顧時幽胸膛的,穿著黑色鎧甲的男子,還握著刀柄在他的心臟碾壓,似是要攪碎。
吱吱雙拳握緊,身體像繃到極致的羽箭要離鉉,卻被身後的力道往後一拉。
“遲了。”
這道聲音輕的像棉絮又重的像千斤玄鐵,壓在心上。
吱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被顧時幽拉出來的,腦子嗡嗡的,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們共乘一騎,正在背著浮屠的方向往回路走。
她看著這綿延的山巒曲線,腦子裡劃過顧朝蒼老卻仍強壯的臉,閃過顧言幽總是繃的跟老人家是的臉,顧錦幽吊兒郎當端著酒杯和她喝酒的樣子,趙嘉怡柔和的撫著大肚子,親自遞上一個大行囊,眼神殷殷期盼的樣子。
還有那個真心疼愛自己的慕容玄。
是誰做了滄瀾的走狗!這北疆,爛了多少?
蕭瑟的官道上,隻有倆人達達的馬蹄聲。
平城緊挨著北疆,那邊亦有顧家軍的主力,走了一半,遇上看到狼煙前來北疆增援顧家軍。顧時幽掃了一眼隊伍,平靜道,“不用去了,北疆定然失手,回去從長計議。”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聽著沒什麼起伏。
到了平成,吱吱看著顧時幽和平成的將領進了軍賬,不時有人進出,一隻隻白鴿撲騰著翅膀飛入天空。
她守在賬外不敢走。
怎麼沒學點兵法呢?!
吱吱不時聽見,夜襲,越過浮屠,到塞外拯救太子,顧老將軍的字眼。
這就是說,顧錦幽暫時管不了了。
確實,婼羌的主力,未來太子,都在塞外。
邊塞的夜來的更快,更早,到了申時,也就是後來的下午三點,夜色已經上來了。
這次大賬完全打開,裡麵一屋子的將領都出來,顧時幽在最後麵。
吱吱猛的站起來喊他,起身才意識到,自己在這冰天雪地的廊下坐了兩個時辰,腿竟麻了也不知。
朝地上烖去的一瞬間,和過去的每一次一樣,被顧時幽及時拉住。
卻又不一樣。
這次的顧時幽不笑了。
他攔腰將她抱起,“在這坐了多久?”
“沒多久。”
吱吱兩隻手攀上他的頸子吊著,臉貼上他胸膛。
他的心跳很平靜,吱吱感覺上麵罩了一座山。
顧時幽把吱吱抱進了一間房子裡,典型的軍營首領房,除了一應桌椅床之類的,其它再沒有,唯一的奢侈物品就是銀絲炭,將這屋子裡烘的暖融融的。
“明天我派人送你回去。”顧時幽說。
也就是說,他要自己留在這裡了,太子和顧朝一乾人等生死未卜,誰叛亂了不得而知,他的確是要待在這裡的。
吱吱這個時候忽然發現,那些陰謀詭譎,玩弄人心,在真正的是非麵前,毫無用處。
腿已經漸漸回溫,骨頭又麻又重,吱吱握住顧時幽的手,臉仰起來看他,“顧時幽,你答應我,你會全須全尾的回到京都。”
顧時幽是站在床邊的,臉垂下來,說“會的。”
“夜裡有夜襲,我要去休息一下。”
“你去。”
顧時幽走進了另一間房,吱吱聽見枝呀聲。不知道為什麼,她心總是砰砰跳的厲害。
放輕腳步,開門,走到他房間門口,站在窗前。
好一會,她腦子忽然閃過什麼,轉身,抬腳踹開門,在房間裡找一圈,除了那張打開的窗戶,哪裡還有人!
“趙齊!”吱吱大喊。
趙齊是跑著來到這的,看著吱吱站在廊下,麵色凝重,心咯噔一下,吱吱拉著他的膀子,“快,找個熟悉浮屠地形的,顧時幽一定是去那了。”
“他一定是去殺,殺顧錦幽的那個人。”
趙齊麵如死灰。
彆人不知道內情,他卻知道,顧朝之所以不讓顧時幽上戰場,是因為他是顧家的最後一條路。
顧家的祖訓就是,所有的兒子都不可靠祖輩陰封,軍功都是要自己上戰場掙,隻有幼子除外,既不許如朝堂也不可入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