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佟妃死得早,孝莊太皇太後又是個厲害角色,她能護著孫子坐在皇位上的安穩,卻再無心力去安撫一個孩子年幼慌亂的心。
康熙那時候坐在龍椅上怕啊,看著下邊烏泱泱的腦袋和虎視眈眈的輔政大臣們,他怕得是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就隻能偷跑到太後那裡去,跟著他皇額娘睡。
那時候太後是太後,但也隻是個年紀尚輕從未得過丈夫寵愛的寡婦,跌跌撞撞闖進自己世界的孩子就是她生命裡第一束屬於她的光。
母子二人當初在宮裡說是相依為命熬過了那段前路不明的歲月不為過。這些年康熙對太後這個嫡額娘才如此孝順,連寧壽宮都是專門為了太後住得舒坦才新建的。
太後也知趣兒,這些年除了養著胤祺自娛自樂,從來不插手前朝後宮的事,這次專門把人叫來寧壽宮過問,不僅僅是她作為太後對皇位儲君的態度,更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忠告:這事必須有個結果。
為此康熙整整把自己悶在養心殿裡兩天,甚至還輟朝一日才下定決心隻帶著李德全一人,去了他很長時間都不敢也不願提及的毓慶宮。
這兩年毓慶宮宮門被封起來的時間比開著的時候多,不管是看守毓慶宮的侍衛還是毓慶宮裡當差的奴才都習慣了,反而是宮門被打開成了稀奇事,宮門開了進來的是皇上更是把眾人驚得紛紛跪下,連頭都不敢抬,畢竟上一次萬歲爺來毓慶宮是什麼時候,誰都記不得了。
“給皇阿瑪請安。”整個毓慶宮都因為康熙的到來慌亂卻又鮮活起來,隻有太子胤礽照舊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不緊不慢的被兩個貼身伺候的太監從後殿半扶半架出來的時候,甚至連衣襟都還是亂的。
康熙看著明明站得挺直卻毫無生氣的兒子,這些天攢了一肚子的話一句都沒說得出口,就直愣愣的看著自己這個前半輩子最得意最偏心的兒子。
“皇阿瑪今天過來,是要跟兒子說些什麼的吧。皇阿瑪有話不妨直說,兒子在毓慶宮這段時間天天都等著皇阿瑪召見,今天終於等到了。”
當初在德州事發之後這位太子爺還多少有些乖張性情,如今卻連那一點兒狠戾之氣都沒了。看著自己的皇父跟看著毓慶宮裡的眾人,甚至是庭園裡的一棵樹沒什麼太大的分彆。
“為何你我父子一場要走到這一步。”康熙可以坦然的承認自己對太子的偏心,這件事若是反過來是老大乾的,他甚至還能凡是一下這些年是不是對胤禔這個庶長子太疏離了些,可這些事放在太子身上,康熙是著實想不通。
“皇阿瑪,您當年或許就不該冊封兒子當太子,那樣您跟兒子這段父子情說不定能長長久久。兒子這個儲君做得太久了,做煩了做膩了也做得不合皇上心意了,皇上您非要問咱們父子怎麼會到這一步,不如您想想您什麼時候把兒子當成眼中釘提防著。”
胤礽不是沒有過意氣風發的好時候,也不是打一開始就跟康熙鬨得水火不容。他依稀記得自己初次監國的時候,心裡頭也一腔熱血想要乾出個樣子來給皇阿瑪看。
也想為江山為社稷出一份力,更想成為大清朝第一個也是最好最英明的儲君,這樣才能讓皇阿瑪能夠有一天放心的把江山交到自己手裡。
可是這樣的心氣兒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一點一點被消磨殆儘,也許是明明自己監國沒出差錯,但皇阿瑪總能挑刺的時候。也許是看著皇上給底下的弟弟們一個一個分派差事,但輪到自己這裡永遠隻有一句虛話‘你是太子是儲君,用不著做那些仔細活兒’的時候。
又或者是連監國這樣的虛差事都開始不放心自己,甚至還明裡暗裡任由直郡王跟自己相爭相鬥的時候。胤礽漸漸的不覺得自己是太子,隻覺得自己是皇上和大清朝豢養的一隻漂亮鳥兒。
好的時候帶出去顯擺,讓自己叫喚兩聲讓眾人瞧瞧威風,以示大清朝國力強盛清平盛世,也好叫老百姓瞧瞧皇家天子也有父子恩情。不好的時候就關在籠子裡,該餓著還是該嚇著都隨皇上的心情來,這時候不管自己做什麼都是錯,既然如此那就不如真做些錯事,也好不辜負了皇上一番心意。
都說殺人誅心,胤礽這番話就是一把捅在康熙心頭的尖刀,差一點就能把人康熙戳個對穿。可這些話難聽歸難聽,但這世上最難聽的往往都是實話。
胤礽這個皇太子一當就是這麼多年,胤礽煩了的同時康熙也怕了。尤其是隨著太子一年比一年年長,一年比一年成熟,不光是皇宮裡的奴才和京城裡的臣子宗親,整個天下都知道大清朝有個風姿綽約出類拔萃的太子。
有道是拳怕少壯,康熙哪怕大權在握哪怕帝位穩固,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看著站在底下意氣風發的兒子們,心裡邊就隱約開始產生難以言狀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