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維對筱雨的話不置可否,但謝明琛卻有些接受不了。他看向筱雨的眼神中帶了點兒複雜,最終還是說道:“秦姑娘,為何你不告訴他們你堂哥並未生病?如果他們知道他沒病,自然不會花那個冤枉錢去請大夫開方子抓藥。這筆銀錢花得十分不值。”
筱雨微微睜大了點兒眼睛,看了看謝維,又看看謝明琛,好半天才道:“謝大夫,我方才說了,他砸了我的屋子,毀了我的心血。”
言外之意是,他這樣可惡了,她又憑什麼去提醒他們?
筱雨心裡還道,要是謝明琛知道這件事是她一手導致的,還不得說她喪心病狂啊?
謝明琛臉色微紅,聲音小了些:“一碼事歸一碼事,他毀了你的屋子,你自可以尋上門要說法,讓他賠償你的損失。可他生病被人騙,你知道卻不上前言明,這樣……這樣是不對的。”
筱雨定定地看了謝明琛一會兒,方才緩緩地問道:“謝大夫是不是覺得我為人品德有所缺失?”
謝明琛一驚,急忙擺手:“不是……”
“謝大夫,不是所有人都能以德報怨的。”筱雨臉色平靜,聲音平緩地說道:“我這個人處事的原則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讓他再生不起犯我之心。我大伯一家欺我良多,將我姐弟幾個幾番逼上絕路,我與他們之間的親情早就蕩然無存,午夜夢回時每每想起他們的惡行,依然對他們怨中帶恨。所以就算今日他們全家走投無路,尋我接濟,我即便手上有餘錢,也不會分給他們一分半厘。”
謝明琛似乎是被筱雨這番話給震住了。就連謝維也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似乎也沒料到筱雨會如此狠絕地對待她的親人。
“若人都像謝大夫希望的那樣,以德報怨,彆人打了你一巴掌,你非但不還回去,還送上另一邊臉給人打,那麼隻會善人更懦弱,惡人更囂張。自我爹娘大哥不見了之後,我就明白這個道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今日要是幫他們,焉知他們會不會得寸進尺,認為能從我手裡撈到銀錢,變本加厲問我要錢?”
“這……”謝明琛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而謝維的眼睛越發亮了。
“謝大夫,我不知道是不是謝家醫館裡的環境太過單純,謝爺爺把你保護地太好,才讓你沒有絲毫防備和算計之心。但我想要告訴你,人和人之間相處不是那麼簡單的。親人、朋友可能為了利益利用你甚至犧牲你,素不相識的人倒是能因憐憫而幫你救你。一味想著付出,一般而言是不會得到什麼好結果的。因為,人本貪婪,人心不足,你的付出會被人看成是理所當然,你所做的事情便再也沒有意義。”
筱雨話落,正好潔霜探頭出來叫她,說羅氏讓她擺碗筷。筱雨便對著謝維和謝明琛點了個頭,挺直著背出去了。
謝維看著謝明琛,嘴動了兩下,方才歎道:“明琛,爺爺這些年想要跟你說的,就是筱雨方才說的那些。道理都是相通的,你覺得筱雨說得可有道理?”
謝明琛抿了抿唇,一言不發。
秦招壽讓人帶了話,說是去好友家喝酒作耍,中午不回家。羅氏招呼著謝維和謝明琛,顯得有些拘謹。
一頓飯吃得略為滯悶。
羅氏收拾了碗碟,再次將地方留給筱雨幾人。
筱雨要起身幫著羅氏收拾廚房,謝明琛卻忽然出聲叫住了她。
“秦姑娘。”
筱雨回頭,謝明琛臉上有些為難,見筱雨看過來,方才深吸了口氣問:“照秦姑娘這樣說,什麼樣的事情該做,什麼樣的事情不該做?要是所有的善行都沒人去做,那這個世道該會變得多麼可怕?”
筱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謝大夫,沒有人說不讓人去行善行,區彆是在於這個‘善’的度。我一向覺得,人活在這世上,有兩件事情可以去做。一件是該做的事,一件是想做的事。而在這兩者之間,該做的事還要排在想做的事前麵,理性應當高於感性。”
謝明琛眉頭皺得更深,似乎越發糊塗了。
筱雨坐了下來,索性點點謝明琛這根木頭——謝老爺子不也在一邊兒坐著沒吭聲,由著她教訓他孫子嗎?
“從理智出發而做的事情,便是理性而為。從感情出發而做的事情,便是感性而為。謝大夫方才脫口而出,問我為何不告知我大伯他們堂哥沒病,定是沒有經過思索,聽了我的話後便直接竄上腦海的反應吧?那便是你的第一反應,是你沒有經過深思熟慮而得出的結論。不如我問來問問謝大夫。打個比方,我與你勢同水火,相互憎惡,且從不以善意忖度對方。某日你得了病症,查不出原因,一直未曾放棄尋找治療的良方,我卻告知你,你沒病,你都是在瞎折騰。你會如何想我的用意?”
謝明琛愣愣地想了一會兒,回道:“那我可能就覺得,我是真的沒病,我都白折騰了。”
筱雨笑了笑,又看向謝維:“謝爺爺,你會怎麼想?”
謝維摸摸鼻子,對上謝明琛期盼的眼光,說:“我大概會想,你是在蒙我,讓我不要繼續找治療良方,你巴不得我錯過治療的時機。”
筱雨點頭笑笑,對上驚愕的謝明琛,柔聲道:“謝大夫,你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嗎?有些人會用善意來看待彆人的行為,而有些人卻不會吝嗇於以最壞的惡意來忖度人的。我若是告訴我大伯他們,堂哥並沒有生病,他們恐怕也會和謝爺爺一樣,認為我是在騙他們,目的是不想讓我堂哥繼續接受大夫的治療。”
謝明琛似乎還沒想通,他看向謝維,眉頭深鎖:“爺爺你想來心腸好,對人從來沒有惡意,你怎麼會……”
謝維搖頭笑笑:“爺爺對人沒有惡意,不代表爺爺認為彆人對自己也沒有惡意。剛才筱雨說了,假設的前提是兩人勢同水火,相互憎惡,且不以善意忖度對方。按照這樣的邏輯思索下去,不難得出爺爺這樣的答案。”
說著謝維起身拍了拍謝明琛的肩:“明琛啊,你還有很多人情世故需要學習。筱雨比你年小好幾年,卻看得比你通透。”
謝明琛眼神複雜地看了筱雨一眼,筱雨打算給他再下個狠料。
“堂哥的病,是我一手造成的。”筱雨緩緩地將如何摸進秦金屋裡,如何迷暈他,如何剃了他的頭發燒掉講了出來。謝明琛從最開始的吃驚、不可置信到最後的怒不可遏,筱雨都看在了眼裡。
“謝大夫是否覺得我太過狠絕?”筱雨笑問謝明琛。
謝明琛這次沒有忙著否認,他抿抿唇,半晌道:“秦姑娘的做法,在下實在不敢苟同。”
筱雨聳聳肩,一點兒都不意外。“謝大夫是正人君子,用正大光明的手段能夠討回公道。可我不過是勢單力薄的小女子,除了走這些歪門邪道,沒有其他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