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洲忽然心臟劇痛,他回到臥室,聽到陶思眠語音,快速回了語音:“你到了嗎?”
“路上還安全嗎?”
“你在哪?”
“……”
“七七,你還好嗎?”
黎嘉洲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他撥陶思眠電話,無人接聽。
第二遍,無人接聽。
第三遍,無人接聽。
黎嘉洲鞋子沒來得及穿,握著手機奪門而出,先是打給警察:“我要報警,不是失蹤。”
然後是助理:“我要調人,最快的速度,找人。”
黎嘉洲走太快摔在地上,他囫圇半站著,扶牆進了電梯。
樓層數字一格格朝下。
“叮咚”,電梯門開。
一個電話進來。
“喂你好,請問是黎嘉洲嗎,是這樣,車牌A20000沃爾沃在G789高速衝下斷崖,油箱已經爆了,我們正在儘全力調查事故原因,搜尋屍體,我們查到這輛車是掛在你名下的……”
“啪嗒”,手失去力氣,手機滑落在地。
黎嘉洲的世界一片空白。
————
第二天早上八點,本該報道“特大經濟犯罪案”的頭版頭條全是紅色字體和加粗感歎號。
“晶科最年輕副董事長黎嘉洲爆紅背後!女友夜馳景山發生車禍,疑似身亡。”
“南方係創始人陶行川獨女陶思眠夜奔景山不幸遇難。”
“南方係原第二大股東陶思眠深夜飆車衝下山崖,生死不明。”
“……”
評論區伴隨著各種各樣的聲音。
“聽說屍體還沒找到,憑什麼說遇難,現在媒體寫人血饅頭吃相這麼急嗎?”
“油箱都爆了跑得掉嗎,那麼高的斷崖摔下去,就算油箱不爆命也沒了。”
“聽說是有人動了刹車沒刹住,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誒,想想就可憐。”
“11年前她父母就是在爆炸裡死的啊,可能一家人都短命。”
“……”
收購南方係暫停,董事會暫停,吃飯暫停,一切活動都暫停。
警方還在搜尋陶思眠屍體,黎媽媽和黎爸爸第一時間趕去陪陶老爺子,路上黎媽媽在電話裡哭得發不出聲音,黎嘉洲一句話也沒說。
許意菱和程果也哭,黎嘉洲也一句話都沒說。
秦夏也在哭,黎嘉洲同樣一言不發。
陶然哭著吼黎嘉洲對陶思眠不是真愛,為什麼他不去現場不去找人,甚至哭都不哭。
黎嘉洲沒有辯駁,隻是呆呆聽著。
陶然憤怒地掛斷電話。
黎嘉洲隻覺得四肢五骸都沒了知覺,隻剩下心臟痛,好像被千萬根鋼絲纏住拉扯的絞痛,連著筋絡。
他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見陶思眠的畫麵,她在他宿舍,倚在他桌邊,身段柔美,眉目好看到不可思議。
剛開始她總是冷漠淡定,好像整個世界都入不了她的眼。
然後是秦夏出事,他用一杯溫牛奶和她正式有了交集,再然後是人情的你來我往。
她會笑他夾不起肉丸子,畢業典禮上伏在他懷裡哭,會用清澈含情的眼神看他,也會在他摔跤之後叉腰狂笑。
被拒絕,被冷戰,被接納,在一起,然後被表白。
她喜歡把腳搭在黎嘉洲腿上,假裝看書其實在看他。
她口嫌體正直,總是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
她喜歡點黎大廚做菜,尤愛排骨。
她的笑、淚、開心、不滿……
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黎嘉洲都記得無比清楚。
她聲音輕細溫軟,喚“黎嘉洲”“狗”“你是豬”“學長”。
似嬌似嗔。
每一次喚的語氣都仿佛回蕩在耳邊。
明明幾個小時前,她還笑吟吟說等他回去要給他驚喜,而自己已經迫不及待買了機票。
好好一個人,怎麼忽然就……
“屍骨無存”四個大字被紙媒放在封麵最醒目的位置,黎嘉洲明明眼裡沒淚,卻頭朝後仰做了一個捱回眼淚的動作。
他一天沒喝水,嘴乾得好像要裂開,黎嘉洲去廚房倒杯水,剛喝一口覺得惡心,伏在水槽倏地吐了口血出來。
胃出血。
黎嘉洲艱難地扯了扯唇角,他閉上眼睛,完全站不穩,隻能靠在流理台上,可閉上眼睛還是可以感覺到光,他害怕地朝牆角縮了縮身體,一縮,再縮,直到整個人完全躲在陰影裡。
斷崖下草木茂盛,雖然搜尋工作還在繼續,但警方幾乎排除了生還可能。
媒體在等黎嘉洲發聲,收購在等黎嘉洲推進,陳潛、陶二嬸的經濟犯罪案在等待後續證據補充,警方一直向他發送聊勝於無的搜救進度,斷崖下發現血跡,是陶思眠的,有頭發絲,也是陶思眠的。
一切亂亂糟糟等著黎嘉洲處理,偏偏黎嘉洲無法做出任何決定。
他一個人在家安安靜靜待了一整天,然後下樓打車。
司機問他去哪,他說不出個所以然。
司機把車停下,他又不下車。
直到傍晚。
黎嘉洲如夢初醒,擠出兩個字:“景山。”
“現在已經快六點,聖泉寺關門了,你去景山做什麼,山上有沒有住的地方,”司機回頭看向後排,勸道,“小夥子你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你告訴我——”
黎嘉洲隻是重複:“景山。”
司機無法,隻得掛了檔一路疾馳。
到山腳,天已經擦黑。
山兩邊的樹木蓊蓊鬱鬱,動物掠過樹林留下一串輕微的響動。
山路上沒有其他人,黎嘉洲的呼吸和踏在青石板的每一步聲響震著耳膜。
那個人說陶思眠天煞孤星命格不凡。
那個人說陶思眠克父克母克子。
那個人說陶思眠一年之內必有血光之災。
沒到一年,隻用了一個月。
現在,晶科的搜救隊找不到陶思眠,警方找不到陶思眠,全世界都找不到陶思眠。
黎嘉洲是個無神論者,可他不相信也不接受屍骨無存,他隻能寄希望於非自然力量,哪怕他心裡明白,這樣的希望,無異於在零點等天亮。
黎嘉洲背了個黑色書包,看上去很重。
他一步一步向上走,一步一步爬上山頂。
他腦海空空,沿途的花草都如同記憶程序般刻進了腦海。
越是這樣,她越清晰。
聖泉寺是古建築,紅牆飛簷,古樸厚重。
門口有幾個小和尚在掃地。
黎嘉洲攔住其中一個,第一句話就是:“我要見你們住持。”
小和尚快步進去。
一會兒後,他出來朝黎嘉洲阿彌陀佛:“施主是不是曾和師父在江邊偶遇。”
黎嘉洲眼裡一亮:“是。”
小和尚道:“師父不見。”
黎嘉洲從背包裡拿了十摞現金裝進牛皮袋,迎著小和尚驚詫的神情把牛皮袋遞過去,神情冷漠:“麻煩再通傳一次。”
小和尚快步進去。
幾分鐘後,小和尚把牛皮袋還給黎嘉洲:“師父不見。”
黎嘉洲把整個背包遞給小和尚:“麻煩再幫我通傳一次。”
幾分鐘後,小和尚宛如受驚般出來把背包還給黎嘉洲:“施主切莫如此。”
黎嘉洲嘴唇囁嚅,強顏歡笑:“麻煩讓我見一下,我想知道她在哪。”
“阿彌陀佛。”小和尚向黎嘉洲行禮,關上了寺廟大門。
黎嘉洲拍門,無人來開。
“求求你們讓我見一麵,求你告訴我她在哪。”
他喃喃:“我不信屍骨無存。”
“你看得到克父克母克子看得到血光之災,你一定看得到他,你告訴我她在哪。”
“求求你讓我找到她。”
沉重的木門堅硬如鐵,所有的力道都由黎嘉洲砸出去,又回到黎嘉洲手上。
一聲,一聲。
一下,一下。
“是不是因為一百萬少,”黎嘉洲想到什麼,急忙道,“我還有錢,很多錢,我還有股份、房子、車子。”
“我可以重修寺廟,政-府我也認識人,你們要多少我給多少。”
夜雨突如其來,黎嘉洲渾身濕透,頭發狼狽地貼在臉上。
可他全然顧不得,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見那個人,知道陶思眠在哪,他不信陶思眠會出事,為什麼會出事,為什麼,為什麼!
可一次次敲門,一次次無人回應。
“憑什麼,去你媽的血光之災,去你媽的克父克母克子……”
黎嘉洲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惡毒字眼都用上了,然後踹門,一腳一腳踹,耍儘了這輩子的潑皮手段。
可無論他怎麼做,門就是不開。
雙手都砸出血來,火辣辣,但不痛,門不開。
“為什麼不見……”黎嘉洲慌亂無措。
一捆立在牆邊的木頭倒地。
黎嘉洲驟地失去力氣般摔倒在雨裡,那個人不見,他是不是連最後希望都沒有了。
陶思眠在哪?
他的戀人,他的愛人。
黎嘉洲勾勾唇角,眼眶便濕了。
他看著背包裡被打濕的鈔票,隻覺得生死麵前,錢渺小得可笑。
他很想哈哈大笑,可一開口,哽咽到無法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