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蔓愣了下,原本為大家省錢著想,有些話未經斟酌便脫口而出,她以為朗華不介意的,卻忘了這裡頭還有溫琰的關係,他對秋意多少生出一些比較,因此從前不介意的,現在會了。
她撇撇嘴:“我開個玩笑……”
朗華確實被稍微刺激了一下,轉頭見溫琰奇怪地打量過來,他又解釋:“秋意太瘦了,他的衣服我穿不下。”
正聊著,蘇州阿婆上樓,經過亭子間,朝裡問:“我買了些白糖梅子,你們要吃吧?”
“阿婆,”溫琰立即笑盈盈喊人,起身邀她進門:“附近有沒有成衣店?我們下個月要參加一個宴會,但靜安寺路的時裝店太貴了。”
“傻姑娘,成衣比訂做衣服要貴呀!福康裡就有裁縫鋪,老板是我們蘇州人,有四十年的手藝,那些外國洋玩意兒怎麼比得上?有沒有聽過‘洋裝癟三自己燒飯’?小孩子家不要花冤枉錢,明天我帶你們去,他看到我會給折扣的!”
第二天她們先到布店挑選布料,然後拿去裁縫那裡下訂單,決定式樣、量尺寸。中式蘇廣裁縫鋪不做西裝,朗華沒有一同前往。
至八月中旬,旗袍做好,溫琰和青蔓的錄取通知書也陸續送到了。
青蔓如願考入國立中央大學,溫琰考入某大學附中。兩人高興得抓住對方的雙手尖叫,原地蹦跳。
朗華在天井擺下一桌酒席為她們慶祝,還邀請了蘇州阿婆一家和前客堂的夫妻。
“我們這裡住過中央大學的高材生,說出去多有麵子呀。”
“咳咳,”溫琰挑弄眉毛,笑著提醒:“還有附中的高材生。”
“啊,對對對!兩個才女。”
朗華看溫琰得意的小模樣,忍俊不禁,湊近道:“你又不是考上大學,至於這麼囂張嗎?”
溫琰抿了抿嘴,亮晶晶的眸子忽閃忽閃,笑盈盈道:“好過你連小學都沒有畢業喲。”
朗華臉上維持和顏悅色,桌子底下搞鬼,碾她的腳,她吃痛,狠踩了回去。
借著這股喜氣,到赴宴那日,兩位少女換上她們的新衣,如今是長旗袍的天下,青蔓那件竹月色的高領旗袍襯得身段如細條兒一般,花紋又是白玉簪,深幽沉靜,高雅純潔,行走時搖曳生姿。
溫琰的那件是粉色的,盤扣像小小的花骨朵,中間一點點綠,恍眼瞧著竟像翡翠和寶石,麵料圖案又是黑色銀色的小果子,不至於太粉,穿上真俏皮極了。
溫琰和青蔓還是學生,不宜燙發,於是把頭發盤了起來,兩人裝扮妥當,在逼仄的亭子間相擁跳舞,樂得咯咯直笑。
朗華在外邊催促:“換好沒有?車子到了。”
青蔓開門,打量他一身漂亮的西裝,問:“哪兒來的?”
朗華像聽見笑話似的,胳膊搭在門邊,眉毛飛揚:“你說呢?兩位大小姐,可以出發了嗎?”
“不要急,謝先生。”溫琰把皮鞋的帶子係好,伸出腳左看右看:“花錢置辦行頭參加宴會,你們說虧不虧?都怪陳秋意。”
青蔓笑道:“就當給自己買的升學禮物罷,你都多久沒有做新衣裳買新鞋子了。”
“就是,以後還能穿嘛。”朗華道:“快來,勾住我強壯的臂彎,一起下樓去。”
溫琰道:“樓梯那麼窄,三個人並排還不擠死。”
青蔓“噗嗤”失笑:“你們又講相聲。”
秋意派了車子接人,此刻正候在福康裡外。朗華左右挽著兩位漂亮的姑娘,麵子十足,驕傲萬分,走出來趾高氣昂。
今天是個陰天。
車子從公共租界駛入法租界,進入位於貝當路的梁公館,他們在拱廊式的雨棚下車,周圍是進進出出的賓客和轎車,男男女女,西裝洋裙,衣香鬢影。
秋意站在拱廊前等著接人。
溫琰一下來就先看見了他,高高的個子,清瘦的身板,模樣倒紮眼得很,害她心裡砰砰直跳。
“我還擔心你們不來了。”秋意迎上前。
“怎麼會呢?”青蔓笑著,略等了等,發現溫琰依然不作聲地挽著朗華,她不想秋意尷尬,便主動與他走到一處。
“你們家好大啊。”朗華兩手插兜,四下打量,笑問:“傭人就不少吧?”
“其實不算我家,我住這裡的時間也不多。”
一邊聊著,一邊往餐廳走,某個男子拎著香檳出來抽煙,朗華覺得眼熟,細看兩眼:“那是斯理嗎?”
秋意問:“誰?”
“今年上海最紅的話劇演員呀,我在卡爾登大戲院外麵看過他的海報,怎麼你不知道?”
秋意搖頭笑說:“我沒有看話劇。”
溫琰默然走在後麵,心想他竟然對自家請的客人一無所知,這麼紅的演員,她剛來上海一個多月都聽說過,他怎會不知道?
“不看話劇也不看報紙嗎?”溫琰實在奇怪:“你平時都在忙什麼?”
秋意愣了愣,回頭望她,目光深幽:“你是在問我嗎?”他輕輕笑道:“我還以為你對我的事情早就沒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