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怎麼來了?”皇帝並未讓宦官通傳,所以沈容華也做出一副才發現他的樣子。
“處理完那邊的事就來看看,她還沒醒?”十分隨意的語氣。
“還沒,不過夏禦醫說了,估摸著就是這個時辰,再等等就好。”沈容華道,“此番多虧了陛下來得及時。臣妾聽禦醫的口氣,那板子再多打兩下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一陣沉默之後,她聽到皇帝吩咐道:“你先下去。”
“恩?”
“朕在這兒等她醒來。”
這命令太讓人意外,沈容華愣了一瞬才施禮告退,“諾。”
她帶著侍女離去,珠簾撞擊之聲清脆悅耳,然而緊隨其後的靜謐卻讓人的心越揪越緊。
“還要裝到什麼時候?”是皇帝沒什麼情緒的聲音,“朕知道你醒了。”
好熟悉的話,似乎在哪裡聽過。哦,對了,是那天晚上。窗外大雨嘩啦啦地落下,而她擎著燭台立在床前,淡淡道:“既然醒了就彆裝了,我可沒功夫陪你玩。”
那時候,躺在床上重傷未愈的人是他,而她,還不曾落到這深宮罪妃的身體裡。
濃密的睫毛輕顫兩下,葉薇慢慢睜開眼睛。她沒有抬頭,而是定定地看著身下的被褥。冰滑的絲緞貼在掌心,纏枝花紋牽連不斷,一如這理不清的因緣。
“看著朕。”皇帝的語氣並不強硬,葉薇卻不知怎的竟不敢再拒絕。
紅唇微抿,她偏過腦袋,翦水秋瞳終於對上他的麵龐。
眼前的君王已經換下了那身莊嚴的冕服,玉冠束發、身姿頎長,月白深衣襟口繡了繁複的使君子紋樣。明明是極儒雅的裝束,穿在他身上的意味卻全然不同,雄姿英發、剛烈慷慨,那仿佛與生俱來的威嚴竟絲毫不曾減少。此時正是黃昏,有淡淡的金光從軒窗外照進來,他漫不經心地立在那裡,不用說一句話便讓人不自覺臣服叩拜。
葉薇看得有點愣。
原來人的變化真的有這麼大,如果不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重逢,她委實不敢認他了。
“這是什麼眼神?”皇帝隨意在一旁的胡床坐下,“想謝謝朕救了你?”
葉薇雙手撐著床榻,讓自己坐起來。可她傷得太重又兩天沒有進食,根本沒有力氣,最後還是扶著床柱才勉強坐好。
“陛下想證明自己確實是濟人於危困的君子?可您來得未免遲了一點。”
不知感恩就算了,居然還敢跟他冷言冷語。要換了彆人他會當這是以退為進的邀寵手段,可這個葉薇分明還是在死亡線上徘徊的人,哪兒來這麼大膽子?
太過詫異,皇帝反而輕輕地笑了,“你當初在儲玉宮的時候沒學過規矩?就這言行舉止,琉璃也讓你過了關?”
琉璃就是尚儀管氏,平時都在禦前當差,隻有新人入宮時會調去儲玉宮教導新進家人子規矩。
她還真沒跟管尚儀學過規矩。不過小時候家中的傅母頗為嚴苛,如何與上位者打交道她恐怕比真正的葉薇還要懂得。
畢竟上一世時,她的儀態風姿可是被長輩稱讚為“當皇後都是夠格的”。
但現在不是展現她有多麼優雅高貴的時候。
“陛下生氣了?您要責罰臣妾麼?”她語氣淡淡,“反正臣妾這些日子也被罰得夠了,不在乎多一項罪名。”
她說完這句話輕輕彆過頭,似乎不想再看他,然而輕微顫抖的肩膀卻泄露了不一樣的情緒。
她在發抖。
她很害怕。
年輕的君王眼神幽深,打量著麵前的女子。那身讓他心情複雜的銀朱色襖裙已經被脫下,換上了象牙色的寢衣。殿內光線柔和,他能夠看到她白得近乎通透的皮膚,瘦削的肩膀和小臂。這樣一個纖纖弱質的美人,說出來的話卻十足硬氣,當真是矛盾得緊。
他本來因為她的態度有點慍怒,然而看到這倔強外表下不經意流露的脆弱,忽然就被觸動了心中某處,語氣也軟了下來,“你多大了?”
莫名其妙的問題讓葉薇有點詫異,“臣妾……”上輩子死的時候是十六歲,但葉薇現在已經……
“十七。臣妾十七歲。”
“十七。”皇帝重複,“比朕小七歲。”
“……是。”
“明明還是個小姑娘,脾氣這麼倔做什麼?”他搖搖頭,仿佛真的是長輩在教導不懂事的小輩。
雖然皇帝的反應有點出乎意料,但葉薇見裝柔弱奏了效,也就順著道:“臣妾知道自己性子不好。陛下要是不喜歡,就讓臣妾自生自滅了吧。”
皇帝不動聲色,“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發抖?”
葉薇神情不變,“鎮痛藥藥性快過了,臣妾很疼……”
皇帝沉默地看她片刻,忽然大笑。這一回不同於方才隻過臉不走心的笑,連眼睛裡都溢滿了笑意,直看得一旁的高安世傻在那裡。
“陛下,您……您這是什麼意思?”葉薇蹙眉。
“彆惱彆惱。”皇帝握握她的手臂,“朕就是覺得,你挺有趣。挺好。”
他即位四年,後宮雖不像前朝那樣佳麗三千,卻也儲了各式風情的美人,可如眼前這種看似柔弱靜雅、實則逞強到底的女子還從未見過。
當真是新鮮。
笑夠了之後皇帝咳嗽一聲,看著沉默不語的葉薇道:“好了,朕既然救下了你,便已管了這事兒。你不用擔心。”
葉薇抬起頭,有點驚訝的樣子。
“不過你得先記住一件事。”
“什麼?”
皇帝視線掃到她身上,口氣不再溫和,帶著不能忽視的壓力,“你白日穿的那身衣服,以後不許那麼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