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歡醒來的時候,身體陷在逐漸變得堅硬的雪地裡,身下的大地雖然依然冰冷,但與先前晃蕩的漂浮感不同,變得堅硬踏實起來。
眼睛輕顫著睜開,有細碎的雪沫溫柔撲在臉上,久聚的陰雲終於被長風掀散,有微弱的光在天穹彙聚,落到雪地後,便變得明晃晃的刺眼。
她的意識依然渙散,狠狠咬了咬舌頭,才讓痛感喚回了理智。
空氣中依然充斥著刺骨的冷,但是和先前險些被寒淵之水淹沒的痛苦比起來,溫柔了不止百倍。
還好,沒在寒淵底下變成冰雕。
看樣子傳送陣最後生效,她這是又逃過來了。
白清歡以手肘支撐著爬起來,眯了眯眼,視線依然模糊,身體帶著靈力透支後的精疲力竭,虛弱感拚命往上湧。
整個視野中,唯獨她死死束縛在自己腰上的千機縷格外醒目。
她站起身,緊攥著紅繩的這一頭,邁著虛浮的步伐,腳下踉蹌著往那頭走去,也不知道是走得太慢還是此刻著相距太遠,又或是身為仙器的千機縷也抵抗不了寒淵的侵蝕斷裂了,她視線中隻有雪的白色。
直到手中收攏的紅繩糾纏了一圈又一圈。
她腳步一頓,終於在雪地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淺青。
然而還沒等白清歡懸著的心落定,她就看到他身下洇開的大團血漬。
他的胸腔和腹部幾乎被冰淩從背後貫穿,噴湧出的血液又被凍結成冰,半個人都像是被血色的冰晶包裹其中,糾纏的紅繩也被困在其中,她甚至擔心,若非有千機縷的束縛,他怕是整個人都要碎裂。
段驚塵躺在雪地中,鴉青的發像是綻放的墨團散亂開,蒼白的麵龐靜謐到仿若沉睡在這片冰天雪地中的一朵黑白蓮花。
她深吸了一口氣,讓狂跳的心安定下來,摸出諸多丹藥。
白清歡的手抖得厲害,然而她的腦子卻清醒無比。
“止血丹,回靈丹,白骨生肌丹……對了,還有止痛丹。”
她微微傾身,陰影籠在段驚塵的頭頂,左手捏住他的下巴兩指一扣用力,強行將他的嘴掰開,往裡塞藥。
饒是這般稱得上粗暴強硬的動作,也未能讓素來警惕的段驚塵蘇醒過來,更莫提配合她吞咽丹藥了。
她半跪在雪地間,啞聲威脅:“你再不配合,我就要學凡間的話本裡拿嘴喂藥非禮你了。”
躺著的人沒有反應,白清歡捏了捏他依然冰涼的耳垂。
沒變紅發燙,看樣子他這一次真不是在裝死。
可這一次她倒真希望他又是在裝作沒聽到。
她低垂著眼眸,壓榨著體內所剩無幾的靈力,將丹藥煉化成藥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它們被他無意識地吞咽下去。
先前一直沒有蘇醒的段驚塵,在此刻反倒是微皺了一下眉,眼睛緩緩張開了一條縫。
他的視線許久才聚焦,定定地落在白清歡的眸底,嘴唇輕微地張合了
一下,卻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好了,傷患閉嘴。”
她低著頭,將他唇角沾染的一點藥漬揩去,而後輕聲:“忍著,會有一點痛。”
並不等段驚塵的答案,她便轉身,將他直接背了起來。
刀疤也耗儘靈力重新沉睡到了天傾劍中,她拿起他的劍做支撐,背著他站直身體。
穩了穩,她開口:“我身上的丹藥隻能給你吊著命,得趕緊帶你去羽山尋人救治。你身體倒是天生的仙體無大礙,但是我這具身體可還未飛升,你要不老實點配合,怕真的就要死了。”
他的頭搭在她的肩膀,視野中幾乎被白色全部覆蓋,隻能聽到她的聲音在耳側響起,遲遲都沒有回答。
就像他先前想讓她保持清醒,刻意同她說話般,如今絮絮叨叨的人反倒成了她了。
她再熟悉不過自己的身體,可如今背後的重量卻輕得陌生。
餘光裡,看到他垂下來的手已經泛起失血過多的蒼白青色。
“醒醒,這裡可不適合睡覺。”
過了許久,他像是很輕地笑了一下,聲音虛浮如耳語。
“要是不醒,就煩請白長老……將就用一下我這副不夠完美的身軀,好好活著了。”
終於等到他的回音,她緊抿的唇終於往上揚了一下。
“我可對用男人身體雙修沒興趣。”
“所以說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被這動作牽動得傷口疼痛,悶哼一聲後才緩聲道:“是將就。”
她背著他繼續朝前方走去。
“我白清歡要選就選最好的,從不將就。”
他這一次回答相隔的時間卻變得更加漫長了。
“若真是……”
聲音越來越輕,她脖頸間察覺到的屬於他的呼吸,也失去了溫度。
“你再等我百年……不,等我二十年,我就變成最好的來找你。”
她踩在鬆軟的雪地上,胸口湧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刺痛酸澀感,過往千年間看著段驚塵無數次輪回的前世畫麵也開始浮現。
“我可沒興趣再陪一個小毛孩長大。”
“好。”
自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回答。
她行走在漫無邊際的雪地間,長久被陰霾籠罩的寒淵難得有這樣好的天氣,層層黑雲縫隙間竟然能窺見半分瓦藍。
路上,她遇到了同樣被傳送出來的其他仙族,他們有古仙族的特殊手段,哪怕在無法辨彆方向的寒淵也能鎖定羽山所在的位置,白清歡便遠遠跟在他們身後,朝著羽山走去。
興許是念及她曾出手帶眾人逃離,那群仙族沒有將她甩開,倒放緩了步伐,讓她能夠跟上。
白清歡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身邊不知何時多了數道身影,她也恍若未覺。
過了許久,直到和雲華真人幾人碰麵,她才回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