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之前(2 / 2)

身體恢複後,青豆冰雪聰明的大腦再次展現神通。

她聽不明白老師的普通話,便翻書自學,小學功課簡單,她門門滿分,可以說是個風光的鄉巴佬。

語文老師惜才,格外偏愛青豆,彆人作文四顆星,她的星星多到飛出紙張不算,還被挨個班級朗誦,雖然同級就三個班,但陣勢十分誇張。

故此,沒多久,閒得沒事的同學們開始流傳起青豆是關係戶。

她呀,不在意。她有朋友。

青豆到小南城第二年就沒哭過,她想過娘,念過大哥,但她有好多東西要學、要看,認識虎子後有了故事會和泥巴地,認識顧弈後有人會聽她說故事、看她玩泥巴,而二哥也有好多新式武器。

總之,小南城太好玩了。

隻是,二哥.......真是叫青豆憂愁多。

程家村曾有人“投機倒把”被抓去□□。據說此人利用兩村雞鴨的差價,從彆的村騎自行車來,運雞鴨到程家村賣,情節惡劣,判了刑不說,此後程家村嚴格規定,村民帶三隻及以上活禽進出,均需得打條兒申請。

程青鬆在城裡倒騰大物件,那個差價,算算夠關一輩子牢監的。

青豆擔心二哥被抓。每逢他晚歸,她都要扒著窗戶苦等,如此,程家村的事慢慢淡了,給二哥送牢飯的焦慮浮上眉間。

她勸二哥找個民營廠上班。當時的小南城,隻有國營和集體單位才是好單位。民營廠的工人和個體戶都是“無組織”的編外流浪漢,這是子醜寅卯的社會認知。

而在這些“無組織”工作中,街頭的倒爺,肯定是鄙視鏈的吊車尾。

為了逼二哥彆乾這個,青豆還離家出走過,當然,半夜被二哥從橋洞底撈起,背回了家。

她趴在二哥背上,困得眼皮都掀不開,嘴上還是在叨叨,“哥,我們乾點正經活好嗎?”

青鬆笑:“我這哪裡不正經了?我又不是去當小白臉了。”

青豆知道他說的是地地道道的渾話,半醒過來掐他:“不許胡說!”

青鬆臂膀左右躲閃,“我給你說,真有人包我。”來他攤位好幾回,眼神赤果果的,六子都看出來了。“要不是那身顫肉,我肯定會考慮,”說著,他嘖了下嘴,半真半假地感慨,“現在錢太難掙了。”

“不允許!”青豆徹底醒過來,單腳一撐,從他背上離開,“你這樣我就告訴媽!”

吳會萍從來對這二流子沒好語氣,回回都要罵他。

青鬆見她精神,問她要怎麼告狀?

“我.......我說你不務正業!”青豆板起張俏臉。

“不是要告我去當小白臉的事兒嗎?”

“啊!不允許!”青豆忙捂住他的嘴,連說都不讓說。這麼上不得台麵的事,可不能說。

青鬆看妹子乾著急,好會才卸下逗她的表情,替她捋捋亂發:“傻丫頭,你哥哪裡俊到有人養我,就你當個寶。”爹不疼娘不愛,都習慣了。

青豆急,“哪裡不俊了!”

程青鬆向來是喜歡逗青豆的:“哦?多俊?比大哥還俊?”要說英姿還是有學曆加成更優。

程青柏念高中時,就有姑娘家來定親。吳會萍一邊推拒,一邊讓青鬆好好看看,再混不吝,彆以後娶不到媳婦。

雖然知道沒有可比性,但他忍不住要在青豆心裡一較高下。果然,青豆當真,空蕩街道上的笑聲戛然而止。

青鬆心中一沉,嘴上仍在打哈哈,“逗你呢,你的大哥最俊!”他才懶得搶。說著,跑開幾步,留了個精瘦的背影給青豆。

青豆解釋事兒的時候,會下意識堆砌否定的詞:“不是的.......”

青鬆呢,每次也都會反問:“什麼不是的?”

“沒有.......”青豆試著拉住他。

“什麼沒有?”

“哎呀!”街頭巷尾鼠竄的程青鬆靈活得像條泥鰍,青豆抓也不住。

“什麼哎呀?”

烏漆嘛黑的街心小道,青豆與青鬆跑著跳著往回走。嬉嬉鬨鬨,沒人深嚼心裡的苦。

1983年,大家都苦。但春天很暖和。

小風一拂,苦又散了。

零落的建築不遮風不擋雨,青鬆與青豆吹著不知幾點的自然晚風,絮叨著最近發生的事。

上陣子,青鬆開始倒大件。以前新婚三大件是自行車、縫紉機和手表,最近時髦了,變成了 “新三大件”——黑白電視機、雙缸洗衣機和單門電冰箱。

青豆問,“毛利多嗎?”

青鬆說:“多,但貨源太難搞了,本來想給你搞台電視機看看。”他食指拇指來回撚成搓成點錢的動作,眉峰一抬,“沒事兒,哥會發的!”

見青豆愁眉苦臉,知道她擔心,“賺到錢,以後盤間店,如何?”這事兒他天天跟六子吹。

“你說的!”青豆伸出小指,要他拉鉤。

“快十歲了,是個大小孩兒了。”說是這麼說,青鬆仍是勾上她的手指,配合她的咒語,“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說話算話?”

“說話算話!”

當然得說話算話。他可沒精力每天循著些破爛磚頭粉筆痕跡,找離家出走的妹子。

再苟一陣。

青鬆也知道當倒爺是刀口舔血,不是個長期的活兒,成天盯著市場價格,東城西城四處跑,要關注報紙,要看派出所眼色,要四處探口風,就為搓出個差價。

沒辦法,過年他都不敢帶青豆回去,一張張嘴等著要債吃飯,彆再把孩子嚇瘟了。

到家,青鬆從懷裡掏出了折痕遍布的牛皮紙信封。

這信封顯然多次利用過。

青豆迫不及待,打開鐵皮盒取出鏽跡斑斑的小刀,小心翼翼拆開信封。

吳會萍信裡說:一切尚好,勿念。

信紙上一個鮮紅的印泥手印像在青豆的心上撓了一爪子。

青鬆問,尚好是什麼意思?青豆也奇怪,這完全不是吳會萍會說的話。她新找的代筆人估計是個讀書人,把她的口語書信化了。

一雙兒女對著那六個字什麼信息也沒看明白。

照明燈泡來回鐘擺,力不從心地發出昏沉的光,晃得人心裡越發荒蕪。

半夜,兄妹倆還在說話,青豆問牆角擱的那幾盆五針鬆乾嘛用的?

青鬆說北方在炒君子蘭,好多人都發了,一盆花能賣幾千美金,最近這帶時興五針鬆,他倒騰來幾盆,養一陣,到時候找人修剪,價好呢。

“能成嗎?”植被也能賣錢?小南城的人閒錢這麼多?彆是被人騙了。

青豆半信半疑間,青鬆已經打起了輕鼾。

“二哥......睡了嗎?”

半晌,沒有回音。青豆翻個身,喃喃道:“二哥,你比大哥俊......”

是實話。程青柏輪廓硬朗,約莫是聰明,頭大一點。程青鬆從小鬼頭鬼腦,腦袋像個錐子。要說觀賞性,肯定是小一點的更佳。

她琢磨半天比對出來,結果下鋪的人早入了夢。

程青豆盯著距離自己半身的石灰牆頂,聽著青鬆的輕鼾,想著韋小寶,來小南城的日子就這麼從1982年捱到了198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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