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之前(1 / 2)

#08 青梔

王虎小學成績平平,初中入學了南城十三中——一所條件頗為艱苦的寄宿初中。

多艱苦?日日六點準時跑操不說,在食堂見到點葷腥比娶個媳婦還要難。

由於南城實施教育改革,為驗證效果,一月一次聯考,覆蓋範圍為:小學四五六年級和初中全年級。

張藍鳳送虎子上學時搬出老話,“女孩初中就不行了,你是男孩子,學習的勁兒在後頭。”

青豆是小南城最好的小學的拔尖學生,到初中後也很受重視,被提拔班乾部、校乾部,可以說是在一個正向的環境下學習,暫時沒有出現力有不逮的情況。

而虎子,估計拜多讀了幾年小學所賜,進初中後像是真有了後勁兒,幾次聯考發揮穩定,有幸成為雞頭。

雖然不是雞冠部分,也能算是截雞脖子。

甩掉雞屁股成績的虎子小人得誌,第一次拿到“三好學生”獎狀,在家屬院招搖過市得意忘形,還跑到青豆麵前說要貼在她家。

他無視青豆滿牆的獎狀,說,貼在一起般配。

顧弈當時“咦”了一聲,表情頗為嫌棄。

虎子對青豆說,“我媽說我考上大學就可以娶媳婦了,到時候,你就‘跟’我。”

“跟”的意思就是嫁給他,他養她。

青豆想告訴他,大學很難考的,你這豬腦子彆說胡話了,但她不忍心打擊虎子難得的上進心,是以,拍拍他的肩,擠出酒窩:“虎子,好好學習,我相信你。”

她和虎子的情誼,是比包修包換包退的“三包”還要瓷實的革命友情,顧弈作嘔的表情當然是不會成為瑕疵的。

這日,虎子從“牢”裡放出來,思及上次離開時青豆說她要死了,於是良心發現地加快腳步,去給青豆收屍。

隻是虎子不知道,他不在的這陣,不僅自己“天下第一”的地位沒了,還被踢出了青豆英雄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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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大門109號院落裡支著杆兒,曬滿了花色衣服和床單,顯然人流量驟增。虎子呼哧帶喘跑到門口,又往後退了退,以為自己在做夢。

那幾平米的小屋子,住滿了人——四個女的一個男的。

倒是青豆搬張小凳,倚靠晾衣杆,在風拂的床單下一隱一現,怡然自得。

她一邊啃黃瓜一邊翻廁所偷拿的《故事會》,腳邊還擱著個搪瓷杯,裡麵泡著甜絲絲的菊花晶。

見虎子來了,她將書反扣膝上:“許久不見啊,王兄。”

“這,”虎子挑眉示意裡麵情況,“程兄家中拓展生意,改行開招待所了?”他見地上還有張席子,顯然有人晚上打地鋪。

青豆嘻嘻一笑:“那是我媽和我妹妹。”

虎子挨個點頭問好,最後眼神落在了雙手負背、紮著兩條麻花辮兒的羅素素身上,“這位是?”

青豆昂起頭,驕傲地綻開酒窩:“我最好的朋友羅素素!程靈素的‘素’!”

虎子與青豆對視一眼,後者腦袋昂得更高了。

而他在學校彆的沒學會,跟幫半大的男孩學會了逗女孩子。

他徑直走到素素跟前,伸出兩張紙票,“那素素小姐是否願意與在下共賞一部新上的電影嗎?”

青豆眼巴巴看著那兩張電影票,《故事會》都沒拿住。

是電影哎......

素素噗嗤一笑,一眼破了虎子的伎倆,勾上青豆的肩膀:“我呢,隻和叫程青豆一起看電影。”

她眉眼一挑,柔和含糊的口音混在口腔內,頗有點俏村花的神態。

青豆笑得眼睛都彎沒了。這就是女朋友!做朋友這麼多年,虎子從來不會念出這種對白。素素太好了。

虎子聞言一笑,露出歪七倒八的一排門牙:“那不就巧了嘛,”他拇指一搓,另一張紙票從底下探出尖來。三張電影票扇形打開,肉眼看間距都一致,就像唱戲似的,台詞道具都卡住點,“正好有三張。”

羅素素心裡想:有兩把刷子。

青豆迅即撲到素素身上,心情好得就像到了電影院。

這電影票張藍鳳單位發的,給虎子的時候說和洋洋哥哥一起去看,學習學習人家大學生的長處。可洋洋哥哥沒空,他準備帶顧弈,想著學高中生的長處也行。

剛走到青豆這,他就神魂顛倒地貢獻給了一個生人。

他耍威風的時候連後路都沒給自己準備,忘了自己事先跟顧弈說過了。

青豆正高興呢,看到青梔蹲在地上盯著她,心頭一軟,“要不,虎子,你帶我妹和素素去看吧,我不去了。”青梔再三天就要走了。

虎子心想這不正好,本來也愁顧弈那怎麼解釋。

青豆家這麼多親戚,都去電影院不太可能,沒這個經濟條件,但是可以選個折中的辦法:“我們去看露天電影吧。”

“最近有嗎?”

“今天就有啊!你喜歡的,《廬山戀》。”

“哇!”青豆轉圈。

小南城街心公園逢晴好天氣,周周有露天電影放映,約莫是場麵火爆,這兩年票價從五分漲到了八分。

青豆剛來小南城很愛去,因為她身材嬌小,還能混在人裡逃票,加上個接應的機靈鬼虎子,配合打得那是相當好,後來上了初中,有了二哥倒來的書籍投喂,漸漸就不那麼愛去了。

青豆想和媽媽一起看電影。但吳會萍一副嫌棄表情,連連擺手,說村裡都有,她不去,你們小孩子去。

說罷,人坐在台階上扇涼。

小南城進了五月,熱氣比村裡盛。

因為晝夜溫差大,所以夜裡還好,白日正午那叫一個難熬。吳會萍來了幾天,熱得受不了,一到午後,脾氣都很大。

虎子熱情地上前邀請,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和吳會萍的土話居然也一來一回、有問有答。

另一個外鄉人羅素素則完全聽不明白青豆的老家話。

虎子社交能力很好,嘻嘻哈哈從小屋出來,表情像是已經俘獲了吳會萍。

吳會萍也難得釋出樸素的笑容,對他喊:“來戲啊!”

青豆很訝異,問:“我媽說去看露天電影嗎?”

虎子說不去,而這二字迅速染上了吳會萍的味道——他說的是“唔替”。

青豆算是明白,為什麼當年張藍鳳看到虎子和她玩會如此生氣。虎子這學話能力是相當的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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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顧弈做完作業來報道了。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騎車往街心公園去。其實走路也就十來分鐘,但太熱了,大家紛紛選節力的方法。

人有五個,車子隻有兩輛,一輛張藍鳳的老鳳凰,一輛顧弈的新永久。

顧弈看了青豆一眼,青豆沒接,像是徹底忘了“醪糟”後的承諾,一個勁張羅事,考慮到載重,她說:“虎子載我,顧弈的新車騎素素和青梔。”

青豆一錘定音,至於為什麼這麼分,沒有任何人發出異議,大家心裡隻有看電影的事兒,趕緊爬上自行車。

虎子扶上車龍頭,一股淡淡的花香躥入鼻尖。

他心猿意馬:“青豆,你身上怎麼也有股橡皮的味道。”

青豆用的橡皮是香的,虎子第一次聞見很羨慕,還嚷嚷這要買,隻是奇怪的是,在同一家小店買的同樣的橡皮,他隻享用幾天就不香了,青豆的則能香好幾年。莫不是橡皮香和老人盤核桃是一個道理,要越盤越香?這一直是虎子心頭的未解之謎。

青豆抓起耳側的兔尾巴聞了聞,“是嗎?我哥給了我一瓶上海新貨,叫什麼蜂花,確實很香。”

青梔一聽,從顧弈手臂間冒出頭:“姐姐,我也要用!”她進了城,對一切都極其好奇。

青豆迎上妹子的眼睛,“好。”

移開目光時,恰對上顧弈睇來的怪裡怪氣的眼鋒。

顧弈薄唇朝下撇,那雙漆黑的眼睛裡流動著倨傲。原本彬彬有禮的頭發在寄宿學校一通糟蹋,僅一周就不可一世,額角幾縷有脾氣的頭發刺兒刀似的往眉心飛去,擋住霸道的濃眉。

青豆對顧弈說:“看我乾嗎!”

顧弈彆開目光,目視前方,看上去像是懶得理她,實際隻是斂住眉眼裡的笑意。

青豆沒等到回複,望著他棱角逐漸分明的側臉,嘴唇氣成兔子瓣,心中恨恨:顧弈就是這種人!

到街心公園門口,已經有不少人進場了。青豆怕位置不好,火急火燎跳車跑去買票。

露天電影沒有票據,給錢放人,先到先占位,前排後排靠自己積極性。

青豆付了她和青梔的錢,素素給了自己的,虎子給了自己的,輪到最後一個顧弈,很自然地抄著兜,徑直往裡。

賣票的語氣很差地攔住他:“哎哎!小夥子!怎麼回事!”完全把他當不自覺的逃票對待。

顧弈疑惑地看向虎子:“沒給嗎?不是說你請看電影嗎?”

付完自己的票錢,虎子兜裡半分錢沒有。他白日嘚瑟的是電影院的電影票,不是露天電影票,於是支支吾吾:“你付一下......”

顧弈嘖了下嘴,還沒說話呢,青豆比那賣票的還不耐煩。她怕好位置沒了。於是手一伸,一毛錢遞過去、兩分錢接過來,利索地幫顧弈付了。

她拉著青梔想搶大樹底下的空地。

兜裡的銅板兒清零哐啷響了兩聲又停了,她立定回頭,沒好氣地對顧弈說:“記得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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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點時分,夕陽正好,少男少女犯黃昏,怎麼都不舒服,左右調整位置。

他們除了一個搪瓷杯外,還帶了三張軍用馬紮凳,一張小方凳。這意味著有兩個人要擠一下。

青豆頗有自我犧牲的精神,準備自己和青梔擠一下。自從做了乾部,青豆這方麵覺悟就蹭蹭往上飛,滿腦子就想為人民服務。

素素見狀:“讓青梔坐舒服點,我和青豆擠吧。”

虎子說:“要麼我坐地上吧,你們三個女的坐舒服點。”

顧弈沒說話,偏頭跟旁邊人要了張報紙,直接坐在了地上。街心公園的電影是仰頭看的,坐凳子還是坐地上,視野受限不大。

青豆見顧弈又像舌頭被剪掉似的不講話,以為他不高興了,踢他屁股,非要把凳子塞給他。

顧弈皺眉:“乾嗎?”

青豆也氣,又不知道為什麼氣:“你坐,我不要坐。”

顧弈疑惑:“你這麼矮,不坐看得到嗎?”

青豆愣了一下,突然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了。

她咬住下唇,扭臉就要回自己那,剛走出兩步,顧弈拽住她胳膊,“我坐地上,沒事的。”

青豆怒火中燒,聽不進人話了。

身高是她的軟肋。顧弈個頭高,上公共汽車會碰到門楣,遇見長輩會習慣性躬身,看她一貫用的是俯視。確實,他營養好得過分,青豆羨慕他從小有牛奶的灌溉。而她比同齡人要嬌小一點。

她有時候會想,班裡那些男生老是喜歡欺負她鬨騰她,是不是就是因為她矮?於是乎,更氣了。

顧弈朝青豆方向張望,隻看見了她生氣的後腦勺。他越過虎子、青梔,對青豆說:“豆兒,坐過來,我有東西給你。”

素素聽見,推推青豆:“他叫你。”

青豆無視,繼續跟素素說上次看《廬山戀》遇見的男女。

顧弈又叫了一聲,“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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