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依舊是後腦勺。
他轉換方式,把青梔叫到了身邊。
來時,青梔坐顧弈前杠上,顯然有親近之意,一叫就屁顛屁顛的坐到“顧弈哥哥”旁邊去了。
青豆本來沒在意,直到一聲驚呼飄到耳邊:“謝謝顧弈哥哥!我的名字裡也有個梔字,我特彆喜歡梔子花!”
青豆鼻尖一動,隔著約一米的距離也聞見了淡淡的梔子花香。
她回頭,青梔一張小臉已經埋進了那朵稍顯瘦弱的梔子花裡:“媽媽說,她生我的時候,聞見了梔子花的味道,所以給我取名青梔。‘青’是紅橙黃綠青藍紫的‘青’,‘梔’是梔子花的‘梔’。”
青梔比青豆機靈。來小南城的當晚就學著她改口叫吳會萍為“媽媽”,同時,很有覺悟地用普通話交流。
儘管此刻,青梔一字一頓、聲情並茂念課文一樣的講話方式聽來很可笑,但其適應能力在青豆看來非常驚人。
顧弈說了句什麼,惹得這個小傻瓜咯咯笑。
青豆錯覺顧弈是有點幽默細胞的,不然虎子也不會笑抽過去,連凳子都沒坐住。但她沒聽見。
素素是個明白人,戳戳青豆的酒窩,“我跟玉皇大帝的兒子換個位置?”
青豆:“啊?”等反應過來,玉皇大帝的兒子已經坐在了身邊。
顧弈目視前方,嘴角拽過一絲笑:“叫我過來乾嗎?”
青豆不解:“啊?誰叫你過來了?”
往那邊看去,素素正在朝他們眨眼。
青豆翻了個白眼,亂點鴛鴦譜。她和顧弈根本不是那回事兒。
六點的檔口,工作人員開始架機器,掛幕布。六點半左右,街心公園的廣場坐滿了人。
青梔看人掛幕布看了會,覺得沒意思,又扭頭看其他新鮮。
她看看顧弈又看看青豆,問顧弈:“顧弈哥哥,你們經常看電影嗎?”
顧弈說:“不經常,我們要上學。”
青梔又問:“那你們上學學什麼?”
青豆翻白眼,這丫頭自己學什麼都沒學明白,還關心高中學什麼。
顧弈倒是有問有答。
青豆聽他說話,忽然覺得怪怪的,她推推顧弈:“你怎麼嗓音變了。”以前有些細嫩可親的“雌婆雄”怎麼忽而低沉渾厚了。
“哪兒變了?”顧弈看了她一眼。
“聲音變了。”青豆的驚訝非常露骨,把顧弈盯得頗為無語。
他說:“虎子的也變了啊。”這該明白了吧。
青豆想了想,搖搖頭:“沒啊。”虎子嗓子一直啞啞的。
“洋洋哥哥也變了。”
“沒啊。”青豆還是搖頭。
顧弈笑了一下:“隻有我變了是吧?”
青豆點頭:“嗯。”
“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青豆支起耳朵,讓他再說句話,她聽聽看。
青豆做什麼都很認真,就像此刻,她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顧弈,微微渙散的眼神有點算命瞎子的感覺。
顧弈不知道說什麼。他舔了舔嘴唇,喉頭緊巴巴地局促道:“程青豆。”
青豆噗嗤一笑。她沒想到顧弈會叫她名字。
見那酒窩一陷,顧弈也笑了:“行了嗎?”
青豆壞兮兮地牽起唇,朝他一覷:“嗯。”
“嗯?”顧弈頭稍稍一偏,以動作詢問變好聽了還是難聽了。
“有點難聽。”她講話一直比較委婉。
顧弈對這個判定並不意外:“哦。”
“難怪你不愛說話了。”
“哼哼。”
七點半左右,天黑了,電影開始。
《廬山戀》這部電影,講的是男女主在廬山相遇,一路好山好水好風光,青豆看了少說有10遍,除了數出女主角全片換了三四十套衣服之外,還把報紙上寫的“中國熒幕第一吻”偷偷摸摸仔仔細細看了至少十遍。
開場沒多久,青梔就陷進去了。
初夏的風又涼又舒服,他們選坐在公園的樹蔭下,頭頂葉片沙響像是一種場外的伴奏。
青豆去上了趟廁所,出來時碰上顧弈在草坪邊上來回踱步,一邊走一邊老練地自煙盒敲出支煙,支起肩深吸了口。
估計抽舒服了,抬眼見到青豆也不意外,還笑了。
青豆斜眼瞪他,正要去看電影,手被他拉住了。
顧弈從褲袋裡掏出一朵蔫巴巴的梔子花。
這朵比青梔那朵更大。他摘的時候就想一朵姐姐一朵妹妹,隻是這朵在口袋裡捂久了,花瓣褶上不少鏽色。
青豆沒接花也沒走開。她歎了口氣:“你抽煙你媽知道嗎?”
“知道啊。”他說。
“啊?”青豆氣到失語。
顧弈笑了,“所以學校家裡都不讓抽,隻能出來抽兩根。”
“為什麼啊?”跟那幫台球室的混混學壞了是不是!
“男的都得學會抽煙。”
青豆翻了個白眼,開始給他背中學生守則,“我們作為學生,‘一,酷愛祖國,酷愛人民,擁戴......二,按時到校,不遲到,不早退,不曠課......六,不吸煙,不飲酒,不隨地吐痰!”背到這裡,她煞有介事地看了他一眼,雖然顧弈已經笑得五官都扭曲了,但她仍是堅持背,“九,酷愛集體,愛惜公物......”
顧弈憋得肚子都疼了,問她:“班長,背完了嗎?”
“沒有!還有十,誠實謙虛,有錯就改!”青豆不知道要怎麼勸少年回頭是岸,隻能依靠教育守則的力量感化他了。
顧弈俯身貼耳:“程青豆,你就是個‘孔夫子’。”《廬山戀》裡,活潑俏皮的女主角戲稱一板一眼的男主角為孔夫子。
青豆正要反駁,虎子從另一側的男廁所出來了。
他順手在廁所白牆上熄了煙頭,大喇喇地衝顧弈等他的方向喊道,“老顧,再給我來根煙,拉死我了,止止瀉。”
青豆看看咿呀叫喚的虎子,又看看朝她無可奈何攤手的顧弈,明白自己就是那不識好歹,多管閒事的人。
青豆回位的時候,電影停頓,正在換片。風吹著幕布,掀起白色的波濤。
底下觀眾不停發出噓聲,急切地催促工作人員快點換,都急著看下麵劇情發展呢。
青梔也急了,問青豆:“他們在一起了嗎?”
青豆笑:“當然啊。”
青梔這才放心,又嗅起了梔子花。她見青豆手上也有了一朵,“這是你剛采的嗎?公園裡有嗎?”
“沒,人家給的。”
“是不是顧弈哥哥!”
青豆聞了聞,“嗯”了一聲。
青梔眼睛亮了:“那虎子哥是姐夫,還是顧弈哥哥是姐夫?”
青豆:“......”村裡人這麼開放嗎?在他們小南城一中,男女之事是絕對禁忌,課桌之上,一點風吹草動的苗頭都不能有,課桌之下,偷摸的紙條都是摩斯密碼,除了當事人誰都破解不了。這丫頭才小學二年級,居然就能問出這種問題......“程青梔!”
“那你想要顧弈哥哥還是虎子哥哥做姐夫啊?”虎子攜著煙味從後麵突襲。他往青梔邊上一坐,笑得像花柳之地剛偷完腥。
青梔純真的烏瞳一眨一眨,對虎子一字一頓:“顧弈哥哥。”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當人麵還不會說假話。
顧弈矮身其後,坐在馬紮上笑得不能自已。他摸摸青梔的頭,“花兒沒白給。”
虎子問:“為什麼是顧弈不是我?”
青梔說:“顧弈哥哥長得好。”
虎子不樂意了,對青梔擺出較真的表情,實際就是在逗她:“那你知道,你哥、你媽都同意你姐嫁給我了嗎?”
“啊?”青梔不知道。
聽虎子這麼一說,青梔心裡一涼:完了。她喜歡乾乾淨淨的姐夫,比如顧弈,這個虎子大眼大鼻子大腦門,看起來就像隻醜老虎。
青豆半支起身,伸手敲了虎子一個毛栗子:“閉嘴!看電影不要說話。”
坐回馬紮時,她手腕蹭到了顧弈,此人仿佛受到驚擾,還清清嗓坐直了身體。
半晌,電影繼續下半段兒,青梔還在傷心中,她拉拉顧弈:“顧弈哥哥,你能不能做我的姐夫?”
青豆沒聽顧弈在說什麼。她注意力在熒幕上的劇情裡,想到後麵的劇情,青豆心裡忽然“哎呀”了一聲。
她眼睛咕嚕一轉,拉拉青梔,從兜裡掏出兩分錢:“你去門口買半斤鹽水毛豆,對,就是剛剛賣票的那個瘦子。”
青梔不情不願,捏著花兒,趕緊去買毛豆了。
顧弈問她:“想吃毛豆?”
青豆搖搖頭。
青梔跑得飛快,隻是幾個眨眼的功夫,她氣喘籲籲空手回來,像是大功告成一樣地說:“沒了,賣完了。”
青豆看了眼電影,“那就去買花生。”
青梔不說話,眼睛意猶未儘地盯著電影。
“去呀。”青豆推她。
此刻,男女主角正唯美地躺在小瀑布下的青石上,畫麵頗為曖昧。
顧弈抿嘴憋笑,見青梔不肯,拉拉她:“你去買,買完我就是你姐夫了。”
青梔一聽,撒腿就跑,跑得比剛剛還帶勁。
青梔剛一走,熒幕上,女主角閉上眼睛求吻,男主角害羞地不肯,畫麵一度非常催人生津。
在場所有觀眾屏息,廣場上靜得可怕,樹葉響動聲突然顯得“驚天動地”,相鄰的兩人也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大家吃力地注視著男女主角的拉扯,直到女主角爽氣地啵了男主一下,才終於長舒一口氣。
青豆見“吻”的劇情過了,也跟著舒了口氣。
青梔回來,電影男女主角還在那塊青石上,她心道還好自己跑得夠快,一邊吃花生一邊繼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