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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顧燮之和鄒榆心手挽手出現的那一刻,顧弈猜到會有一場大戰。隻是沒想到,大戰會在24小時內爆發。
也許這根引線埋的足夠久,稍一點明火,就能引爆。
誌願填報很簡單,本科分三檔,重點、省屬、市屬,分數不夠本科,就填大專、中專這一檔。基本專業都是包分配,能在師大附中通過預考參加高考,不會沒有工作。
同學們既沉重也不那麼沉重。
顧弈估分後,老師給他提了個可有可無的建議。他說,隨改革開放後的工業浪潮,理工科是備受追捧的大熱門,你就隨便在清華北大的理工科專業裡選一個吧。
顧燮之笑了,說那就填北大吧。
他說這話是因為他們當年住在北大附近,顧弈有張照片是在未名湖湖畔的博雅塔下拍的。小家夥精氣神十足,拍完照還說,以後就來這兒念書。
沒想到經年後倒真有可能。
顧燮之說完這話,鄒榆心麵露不悅,斬釘截鐵:“不允許。”
顧燮之尷尬,“什麼不允許?”
她看向他,語氣生硬:“我說了不允許填北大!”
“兒子是高考填誌願!你不允許什麼,能不能考上還不一定呢。”這就是個誌願。
鄒榆心一努嘴:“填清華。”
顧燮之壓下話題:“這兩所沒區彆,中科大也行,要麼外交學院?還是選專業吧......郵電類也可以考慮。我在國外問過一些朋友,都說國內土木水利是熱門,這方麵清華不錯,金融的話北大光華......”
鄒榆心桌子一拍:“我說了不許填北大!”
四周不少同學好奇顧弈的分數,聽他們一家三口壓聲竊竊,麵色不善,以為顧弈考砸了。
鄒榆心的“不許填北大”一出,所有人都有了答案,默默看回自己尷尬的計分草稿,轉頭和水平相當的同學商量去了。
顧弈麵無表情,冷聲道:“你們出去行嗎?我自己填。”
“......”夫妻倆在陽台上各站各的,沒有對話。等顧弈出來,立刻衝到他麵前,“填的哪一所?”
顧弈沒理他們,徑直往下走。鄒榆心追著顧弈:“你沒填北大吧。”
“二檔填的哪裡?”顧燮之關心這個。
鄒榆心:“不是北大吧,你彆把我氣死。”
如果他們足夠了解自己的兒子,就應該回教室問老師要他的誌願表看。換作程青豆看見顧弈這副表情,結合前情提要,一定會這麼做。但他們不了解自己的兒子,還以為能從他嘴裡直接問出來。
夫妻倆帶著問號,一路從南城師大附中,到南城理工,再回到東門橋。
天色已晚,鄒榆心草草弄了碗麵,臨睡前,她服了軟,以為顧弈填的就是北大,不想告訴她,所以說:“你愛去哪兒去哪兒,我管不著你。”
顧弈沉默。顧燮之也沉默。
要是這晚一直這麼沉默就好了,大家又心知肚明,這種沉默一定會在某一刻爆發。顧弈忽然想,要是永遠不高考也不錯,可以在宿舍裡插科打諢,可以幫女同學打個水,換張笑臉,而不是像這一晚......
鄒榆心洗完澡進了屋,一直發出響動,沒有主動說話。
顧燮之在顧弈房間看書,過了會對外麵說,“我困了,今晚跟兒子睡。”
顧弈眉頭一皺,未及說話,鄒榆心用力甩上門。他奇怪,“你前兩天睡哪裡的?”顧燮之七月五號回的國,這幾天不會一直睡他房間吧。
顧燮之沒回答他,又倒了杯水,慢條斯理呷了一口,繼續捧起《THEUNIVERSE》,“你先睡,我再看會書。”
顧弈瞥了眼密密麻麻的鳥語,又看了眼門,沒有做聲。
一刻鐘後,鄒榆心進來了。他們發生了巨大的爭執。或者說,她單方麵失控了。
他們不再遮羞,將悶在肚裡的爛話傾倒。
顧燮之大部分時間都很沉默,比無語冷哼的顧弈要鎮定得多。
鄒榆心猜到他有人了,也通過這世界無處不透著風的牆,知道了那個人是誰。她輾轉獲取到對方的經曆與照片,震驚顧燮之的品味。如果是美人,她接受,如果年輕,她也接受,偏偏年紀不小,普通長相,嬌俏個兒,門牙還老大。
於婷的外貌絕對稱不上狐狸精,更像隻兔子精。
鄒榆心不能理解,不能接受。顧燮之回來那晚,她摸著對她毫無反應的丈夫,疑惑不解,你們在國外不弄嗎?顧燮之避開身體,假裝聽不懂,說我年紀這麼大了,又有時差,累了。
她剝下那件紅白波點的泡泡袖裙子,又狼狽地套了回去。
他什麼精力什麼能力又會在什麼時候疲憊,二十年夫妻的鄒榆心最為清楚。
她一直沒坦明,忍到現在。沒想到在兒子麵前,他連臉麵都不願意照顧她了。她忍無可忍,抽他個大嘴巴子。
這巴掌響得顧弈頭都一嗡。
顧燮之反問她,是不是瘋了?
瘋了?鄒榆心早就瘋了。她五臟俱焚,問他為什麼回國前申請了宿舍,為什麼在國外要跟彆人在一起,回來還要懲罰她,兒子麵前不給她留一線,外麵人麵前也不給她體麵。接下來彆人問她丈夫為什麼住宿舍,她要怎麼說?
顧燮之站在燈下,想了很多,最後隻說了一句對不起。
沉默拉長警報。鄒榆心靠牆站了很久,再開口語氣像被抽空氣力,頗為冷淡:“我可以算了,隻要你處理好她。哼,快四十的人了,跟你要死要活,在美國就為你自殺,你這麼大年紀,還挺能耐。”是多沒見過男人,才這麼饑不擇食。
顧燮之厲聲,讓她彆說了。
鄒榆心開了口子就忍不住:“多賤啊,三十多歲不結婚就為了勾引你?是多醜多矮多沒人要,才要找你這個四十多歲的老東西,沒了你還要鬨自殺,白瞎國家培養人才的苦心。留學出去就這個素質?”
顧燮之一句話也沒有回應,任鄒榆心數落。在她一聲聲的咒罵裡,顧燮之逐漸平靜。連羞恥感都消失了。
他和於婷是好過。好得很短暫也很拘謹,甚至連床都沒上。
洗盤子洗累了,被黃香蕉老板罵了,出門蹩腳英語說不清觸及自尊心了,他們會聊一句。
壓抑的事情太多,聊著聊著就聊多了,顧燮之和她有差不多的經曆。因父母關係下過鄉,他們有很多農村的回憶,除了結婚生子,他們生活求學的道路是一致的。
留美學生裡,她是公款資助,顧燮之是自費加助學金,所以日子沒有她自在。
她買了台富士相機,顧燮之拜托她給他拍照,好寄給兒子,她欣然答應,也拜托他給她拍。他們站在晨光熹微的宿舍大湖邊,等太陽徐徐升起,分彆與日出留影。
她在國內念的北大物理,是頂級尖子生,到美國明顯水土不服,不止她一人,來這裡很多物理係的同學都改學了計算機。她為前景猶豫,與學術苦悶的顧燮之又談到了一塊。
有一次,密大中國學生會組織去奧沙克湖玩,顧燮之有車,是車夫之一。
他們同乘快艇,逐浪歡笑,夜宿旅館也一直聊天,明明常見麵,可每次見麵都像有聊不完的話。他們一直說一直說,說到天亮。
朝陽的萬丈霞光之下,水鳥驚惶不安掠過湖麵。他們漸漸不敢對視,生出忸怩。
去時於婷坐的副駕,回來時她非要坐後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