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洲一整個七月都沒出現在百花巷。
那天師大附中放榜的大日子,他也沒來。
青豆揣著巨款按捺不住,抓了把蠶豆去討好奶奶,同他套信息,問她孫子啥時候回來啊?
老太太頭發花白,弓腰駝背,站都站不直,可那副牙口忒好,嘎嘣嘎嘣,把蠶豆嚼得青豆牙關節都發酸。
她一雙渾濁的烏珠上上下下掃視青豆,也不說話,等一把蠶豆吃完,拍拍粗糲掌紋中嵌的油渣,才慢條斯理,操著口不清晰的鄉音語重心長:“彆想了......他有人家了......”
青豆有一會沒反應過來,等小徐把餅塞她手裡,催她趁熱吃,青豆才回神。
咬下清脆出爐的一口香,她細細咀嚼心裡的奇怪問,問道:“這餅哪來的?”
“左邊街上有個小弄子,進去有家燒餅鋪,老店,味道不錯。甜的鹹的都有,五分一個。”
青豆隨意點頭,心事重重地繼續吃餅。她還打了個電話去到傅家。嘟聲中,她跟自己說,要是是他爸媽或者妹妹接的,就立馬掛斷,隻是沒想到,會是另一道熟悉的聲音。
青豆聽著生澀矯舌的普通話,捂著嘴巴,驚訝得忘了掛斷。
她始終沒把吳會萍做保姆的人家往傅安洲家想。是啊,誰能想到南城花園這麼小啊。是啊,他們誰也沒提過,誰能想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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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夏天特彆熱。
八月初,天上仿佛有九個太陽。正午心子裡,沒人敢在馬路上走路。
樹蔭蔽日,光影交錯,隔幾米就有幾張毛邊的藤椅占據樹下優勢乘涼位置。有閒得發慌的小孩來來去去,嘻嘻哈哈,正在撿東西。
走近一看,稀稀落落的葉片裡夾雜不少死掉的蟬。青豆問他們撿蟬屍體乾嗎?他們說,用簽子串起來烤著吃。
青豆震驚,“能吃嗎?”
小孩口音一聽就不是本地人,咋咋呼呼——
“可好吃了。”
“賊好吃。又脆又香。”
“喲。”虎子發出感歎,用力嘬煙,吸得腮幫子凹陷才徐徐吐出煙霧。他踢了踢一隻被車碾過而死無全屍的蟬,笑道:“比我們小時候那會兒會弄吃的。”
青豆蹲在路邊,安靜等人。虎子仍在絮叨,“當年顧弈給我說,蟬這東西命運挺坎坷的。它們在土裡呆好多年,是三五年還是十來年,但是隻上樹一個月。你猜它們上樹乾嗎?”
青豆等在那裡,也不出聲,盯著他。
“啊?”虎子繼續拋鉤子。
青豆熱得不想說話,眉心皺了皺,繼續等。
“不想知道?”虎子來了勁。
青豆額角燥出密密汗珠,人中被自己的呼吸燙得快燒著了。她長呼一口燙氣,不耐煩拿手臂一揩:“你說啊!”
虎子白她一眼,不說了。
青豆見他徑直往馬路對麵走,急了:“你這人怎麼這樣啊!說完啊!”
虎子丟掉煙頭,頭也不回地揚聲道:“沒看到麼!車子來了!”
青豆等待小半個夏天的人到了。
傅安洲消失的這陣子去了趟廣州旅遊。他在那邊打來電話,跟虎子說電影唱片的碟片滿大街都是,要不要幫他帶點。
自從青鬆六子從海南回來,虎子的新貨就沒了,眼見客源被彆家卷走,他做老板的壓力大,正想自己去那邊一趟進點貨,聽傅安洲正好在那邊,非常信任他,把買碟的重任交給了他。
今日傅安洲出機場直接奔這兒。沒辦法,虎子是急性子,提前好幾天就把電影名字寫在黑板上,早做宣傳。白天是《笑傲江湖2》,後半夜是《現代應召女郎》,排得正正好,就等大佬落地。
虎子跟師傅打了聲招呼,打開後備箱,一雙眼瞪得像銅鈴一樣誇張:“安洲!操!夠意思啊!”
傅安洲居然給他整了一箱子碟。
他下車,意外青豆在:“好久不見,同學。”
他去了趟洋氣的廣州居然沒有買新衫,仍是寬鬆的白襯衫收在腰間,約莫是旅途勞累,下頜收緊不少,唇上微碴,新添不少慵懶。
青豆開門見山:“我找你有事。”
傅安洲挑眉:“什麼事?”
虎子仍陷在自己的驚歎中,一張一張碟地翻:“哇!《逃學威龍》!這張我一直想要啊!”西寧區有家錄像廳有這部,火得不行,比春晚還擠,虎子厚臉皮去跟人老板套近乎,想拷過來,可這邊人精著呢,才不會拱手把獨大的機會讓人。
虎子這下翻身了!他此刻的感動足以讓他當場把程青豆獻祭給傅安洲。
他一把攬過傅安洲的肩,擠眉弄眼:“夠意思!多少錢?”
88年香港電影分級製度後,有好多“極品”片子,傅安洲在虎子店裡看過不少,自然深得真傳,挑碟的時候很聰明地過濾掉看過的,精選了一些他們這邊感興趣的。那封麵,青豆看到怕是要直接暈過去。
幸好她站在車門側,對碟片一點也不好奇。
“先給你,等我回去算。還有,裡麵有幾張唱片我要的,過兩天我過來拿。”與虎子說完,傅安洲再次看向青豆,“什麼事?”
不管多少次打岔,他總記得青豆有話要說。讓她有股說不出來的感動與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