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見他手扶上車門,並無逗留之意,問道:“你有事嗎?”
傅安洲說:“嗯,有點事。”又問她,“找我什麼事?”
青豆趕緊從兜裡掏出信封:“還給你。”她連忙要走,走出兩步,差點熱得沒有禮貌,還是把話認真說完,“謝謝你呀。”
傅安洲指尖一撥,掃見一疊整齊的灰色百元整鈔,立馬知道什麼意思。程青豆心思玲瓏,確實沒有那麼好敷衍。
這看錢的兩秒功夫,青豆已經跑到馬路對麵,一溜煙鑽進百花巷子。消失無影。
傅安洲手搭在車門,見虎子盯著他,問他:“這錢你知道?”
虎子想了想,還是告訴傅安洲,這錢是青豆跟他借的,原因是不想欠這個人情。為了還漂亮的錢,她特意去銀行換了新紙鈔。
傅安洲臉色一沉,追進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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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衝到錄像廳裡,一邊抽蒲扇扇風一邊倒水。
店裡一向有冷泡茶提供。
青豆拿水杯接在搪瓷水缸下頭,來回掰開關也沒接著水,“小徐,水沒了啊?”
小徐算盤打得劈裡啪啦,說話時頭也沒抬:“顧弈說要去買的啊。怎麼沒去嗎?”剛剛顧弈一來,一口乾掉他半缸水,答應他去買的啊。
這邊做生意的鋪麵多,懶得燒爐子,有一家老太一直在路口賣水,一銅吊一分錢。之前虎子做老板,喝水喝得直躥稀,一查才知道小徐偷懶,直接拿生自來水充數。後來小徐自己做了二老板,終於在意信譽,沒乾過這麼缺德的事兒。
青豆一愣:“顧弈?他來了嗎?”
話音一落,搪瓷水缸上出現一隻曬成麥色的手,食指一蜷,敲了敲水缸,“我站這好一會兒了。”
“啊!”青豆沒看到呢。“回來了?”
他活動脖頸,鬆鬆肩膀:“嗯,休息一天,來看部片子放鬆放鬆。”
“那你怎麼沒在科技學院那家看。”也是虎子的啊。還離他近。
顧弈想也沒想,“虎子說今天這兒有新片。”
也對。
青豆正要說話,身後出現了一片黑影。
傅安洲很容易出汗,這麼幾步路,額角的汗水滴答流淌,濕了半片肩。他和青豆一樣,先朝顧弈打招呼:“嘿,回來了。”
顧弈是個時髦人物。上得了大學,做得了運輸,家裡還不缺錢。他這份經曆為好多人津津樂道。
顧弈招手:“來看片?”
青豆垂下眸子,沒有回頭。
傅安洲搖頭:“今天不看,有事來著。”說著,認真叫了她一聲,“程青豆,出來說話。”
青豆皺眉,“怎麼了?”
傅安洲嚴肅:“出來。”
她轉頭麵向他,兩手負背,不給他歸還信封的機會:“外頭熱。”她最怕三推四讓了。這本來就是他的錢,擱在她心頭好久,難受死了,趕緊收了跑路吧。
顧弈手中的蒲扇搖著風兒,揚起青豆輕飄的發絲。他好整以暇,一副看戲姿態。
傅安洲認真看了她一眼:“我得找你錢。”
說著,傅安洲從口袋中掏出一枚硬幣,擱在櫃台,“銀貨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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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傅安洲來說,青豆寧願問虎子借錢,也不願意欠他人情是一種劃清界限的行為。
他很喜歡這幫朋友,他們也胡鬨,也真誠,和他過去接觸的每一個同學或家人都不一樣。如他所說,收麥是他經曆過最真的日子。之後的每一個夏天,他總想再去一次。顧弈有了新花樣折騰,最失落的倒是他。
這幫朋友長年累月的友情建立起堅不可摧的默契。這種默契......他很羨慕,可始終無法融入。
有時候顧弈看著路邊的石墩子,和虎子挑個眉,他們便陷入旁若無人的捧腹大笑。傅安洲也跟著乾笑,卻不知道在笑什麼。
他們會同他解釋、講述,可傅安洲不明白趣味所在。虎子見他不解,嫌顧弈講得不好,顧弈聽虎子講完,又要補充一段。他們怎麼講,傅安洲都隻會乾笑。他沒有辦法笑到失控。
那段故事是他缺席的,所以怎麼講他也不明白。
就像青豆會做出的這個行為一樣,在他們的關係裡,虎子肯定是大於他的。無關風月。
對他和虎子來說都不算緊要的這一千塊錢,她願意欠虎子,也不願意欠他。
他把硬幣放在櫃台,果斷轉身。
旋即,身後追來腳步。她的腳步很特彆,有點重,不像女孩子。
青豆跟了一段路,臨近巷口,見他始終不語,語氣中流露驚訝:“你不會生氣了吧。”
欠債還錢,顯然,收到錢的人沒有生氣的道理。所以傅安洲笑著回頭,對她聳聳肩:“怎麼可能,我就是想騙你出來,說會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