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洲鞠躬道歉,讓顧弈把虎子拉出去。
他把顧弈的行李放進後備箱,想了想,讓司機開去南城大學教授樓,他則跟上了那倆人。
顧弈坐在黃魚車後頭,傅安洲倚靠黃魚車,分掉了兜裡最後兩根煙。
虎子哭個沒停,用力過猛,還跟公雞似的打鳴。導致周圍不停有人看戲。
聞見煙味,他抬起狼狽的臉:“你們就自己抽啊?”
顧弈手抄進兜裡,拉出兩個空袋子,“沒了。”
傅安洲銜著煙,學顧弈的動作,他左邊拉出了個空褲袋,右邊塞了個錢包,沒顧弈掏得瀟灑。不過確實沒煙了。
虎子氣:“草他媽的。”
顧弈把手上這根遞給他:“抽吧,還剩兩口。”
虎子接過,嘬著煙,慢慢止了哭。
顧弈把玩深漆的木棍,問虎子,車上的幾根棍子怎麼回事?
虎子大罵:“媽的,那老板騙我,賣我斷掉的球杆,不要臉,我特意跑來找他算賬。”
顧弈皺眉,拿起兩截比對,“這不是有螺紋口嘛。”他順著杆頭的粗細,對準一擰,兩根半截的球杆立馬抖擻,變成一根完整的台球杆。
草他媽的。虎子一臉尬色,用力碾熄煙頭,虎裡虎氣往車後頭一坐:“走!”
顧弈和傅安洲對視一眼,沒想到苦活輪到了他倆身上。鑒於傅安洲手上還有半截煙,顧弈蹬上了三輪。
傅安洲問:“騎得動嗎?要不你先騎,我跳車。”
顧弈說不用,他現在下頭鍛煉能直接犁地。
傅安洲好奇:“怎麼練的?”
“跑步,紮馬步,上回去廟裡,我看和尚紮馬步,跟著紮了會。”
顧弈真騎得動,一口氣載著傅安洲虎子順風騎了二裡地。
虎子坐著後頭罵罵咧咧:“你說,人真的是順的順,逆的逆,我他媽騎過來一路逆風,輪到你,他媽的又是順風。”後半句他沒說的出口——活該程青豆對你不來電,就該你背!
行至南城大學附近,顧弈和傅安洲找了個沒人的建築前換人。
虎子趁機下車買煙,付完錢,眯眼一嘬煙,才看清那老房子是個什麼地方。
他們三個站在大名鼎鼎又大隱隱於市的南城二監大門口。這裡人來人往,位居鬨市,加上大門緊闔,外人根本認不出這是哪裡,隻有本地老居民才知道。虎子外公外婆家住這一帶,所以他認得。
這是後門,一般是放人的口子。運人進去、寫有南城監獄四字的大門在前麵,那裡戒備森嚴,能看見瞭望塔樓。
虎子衝他倆使眼色:“你們猜這是哪裡?”
傅安洲抬頭,“哪家王公的後花園?”
顧弈對這兒也熟悉,見這兒無人逗留,沒有雜物,恍然大悟:“原來監獄在這兒。”
他一直聽人說,南城大學附近有座很牛的監獄,位居鬨市,專關重犯,幾十年來從無逃犯,他從來麼見過。這麼一看,又顯擺又隱蔽,奇了。
虎子嘴上沒毛,哭完就皮,胡說八道:“進去轉轉?”
“進去還不容易?”顧弈朝他揚下巴,“就是出來不太好出來。”
他們三個又說了一路監獄的事。
傅安洲外地的,負責聽。顧弈和虎子本地人,負責傳播謠言,說的邪乎死了。本地鬼故事的很多開頭,鬼都是從二監的埋屍洞裡飄出來的。
話說到半截,正好天黑。西寧區的二監被遠遠甩進深不見底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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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廣播預報的天氣,南城上空醞釀著一場雪。
青豆出門時,覺得天光比平日亮堂,走到室外,等鼻尖飄來一點涼,才幽幽抬眼,後知後覺望見紛紛揚揚的雪花。
地麵的雪很薄,一踩便扁成薄冰。饒是如此,依然夠青豆激動的。她記得上次下雪,她還和顧弈虎子打雪仗呢。不知道這次的雪夠不夠打雪仗。
青豆一路手舞足蹈,經過郵筒,把魚娘書生的第十八章回塞進去,還往積雪的蓋子上畫了顆五角星,留下紀念。
她真是不催不動,一催才勉強生出動力,擠出那麼一點東西。第三任天風白衣也不儘責,在第二任張建國畢業後,有負所托,一次都沒來找過她。青豆一度以為自己的故事被高度棄文,實際,讀者隻是在遠方被切斷了聯係。
青豆年底收到張建國的信。他問她,是不是不寫了?不寫他就不等了?不寫他就通知大家夥兒也彆等了。
青豆一聽用詞——“大家夥兒”,感覺有一幫子人在等她寫故事。青豆使命感很強,埋進縫紉機,又憋出八頁紙。仁至義儘,這回,她把魚娘書生寫掰掉,順便還在最後寫下“完”。
青豆高三期間也不知道寫的啥,雲裡霧裡,等到憋結局,前言不搭後語,非常生硬地冒出來個男配,“破壞”了他們。那刻她無比佩服金庸,怎麼這麼能編,這麼多人,怎麼就編得不會忘呢。她筆下統共五個人,還編得磕磕巴巴的。
第十八章回,魚娘與書生血海深仇糾纏不休,他甚至要為她放棄科舉考試。魚娘不得已與男配演了一場戲,假裝暗合已久,逼走書生。書生含恨趕考,金榜題名,結局處,皇帝指婚公主,魚娘在山裡聽到這個好消息,捂住心口,笑著吐了口血。書生最後也不知道魚娘愛他。哦,他們最後也沒行成房事。
老師說,好故事多是悲劇。不管寫的好不好,反正結局是標準的好故事套路。
青豆寄出信,迎著飄雪,如釋重負地往百花巷走去。
剛走到巷口,青豆便瞄見熟悉的一道頎長,鶴立雪中。不雅的是,此人正站在小便池邊解手。
百花巷是個破巷子,街坊鄰居都上公廁。和彆的巷子差不多的是,百花巷的男小便池露天開放,兩邊凸出點水泥擋住便溺的部位。
當然,男人們根本不在乎擋不擋,譬如此刻,顧弈偏頭,明明看到了程青豆,依然撒得很歡,潺潺水聲刺耳清亮,如潑天瀑布,飛流直下。
室外雪天,溫度零下,青豆目瞪口呆地看著小便池隱隱飄起層溫熱的白霧。像說話噴出的白霧一般,先很濃重,再徐徐散開。
顧弈眯著眼睛,有點沒睡醒,整泡尿是盯著她撒的。
這個……登徒子!
青豆真的很想上前兩步,把他那裡看個清楚,嚇死他。可她不敢。她的膽量也就限於兩廂遙遙對視,再憤而舉起相機,把他哢嚓下來。
1993年,海鷗DF-1新膠卷第一張,拍的是顧弈傲立雪中,冷臉撒尿。
顧弈看她拍照,也不躲,大大方方撒完,按照自己一貫的習慣,抖一抖,慢條斯理地拉上褲鏈,拖著懶洋洋的步子朝她走去。
腳步踩著積雪,發出哢嚓哢嚓的響動。
顧弈早起就是沒什麼精神的。也不知羞,也不知恥。涼雪鑽進他衣領,他毫無感覺,肩也不縮一下。
此時此刻的程青豆,模樣宛若畫中人。
雪花橫斜飛舞,雪點沾滿烏發,冷風把她一張俏臉吹得雪白。有調皮的小白點落在她的長睫上,能看清是六角型的。顧弈很想知道雪花的感受。
吻上她粉筆般的皮膚是什麼感覺?是甜的嗎?
顧弈接過相機,眼睛不遮不掩地粘在她的臉上。
他沒清嗓,聲音沙啞,一開口如拉風箱似的,“程青豆,你知道你現在很漂亮嗎?”
青豆愣了,一雙眼睛流光溢彩。
他清清嗓子,把剛關機的海鷗再次打開,對準青豆的臉,“你知道你現在有多漂亮嗎?”
海鷗鏡頭的布簾快門迅速開合,將兜頭白雪的程青豆用閃爍的閃光燈包裹,塑封進時空。
拍照時,如有默契,她一動沒動。等哢嚓結束,他收起相機,青豆興奮蹦跳地轉身,四處找玻璃。
顧弈看向她時,眼睛都在冒光。青豆急切想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有多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