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兔收光2◎
程青豆是個閒不下來的人。通宵一晚,她居然一點也不困,反而很興奮。
她身體裡湧動著一股強烈的敘事欲望。甭管散文詩歌日記,趕緊把感受化成文字。
她唇角高高吊起,細細回憶了一遍又一遍,碳素筆尖之下,動作分解絲滑流出。
很多時候顧弈都是沒有臉的。他有呼吸有低語有動勢,但由於青豆羞,瞥一眼,便扭開了。能怎麼辦呐,沒有人教她,這種時候對視是否算得禮貌。
所以,青豆最清晰的,除了鐘楚紅豔麗的臉龐,便是房間和身體的一切皆在搖動。
寫完第一頁,她明白自己在寫什麼。寫到中間,抽抽鼻子,她才發現自己哭了。為終於把一個青春期的淫hui念頭完成。
心臟劇烈跳動。
一路震動到指尖。
這麼多年,魚娘書生終於續上一個好結局。
青豆心腸柔軟,潦草寫下結局後,午夜夢回老夢到那對怨侶,戳著她的良心問你這樣寫故事不會心痛嗎?可結局已經在那兒了,能怎麼辦呢。
一個不眠夜後,青豆想到了一個方子,可解悲劇。結局處,也就是書生大婚當日,他服下龜息丸自殺。天子賜婚狀元,不可抗旨,是以,他隻能死遁。在他心裡,功名不如美人。友人幫助下,書生於七日後爬出鬆動的棺材,沿水路下江南,打聽魚娘下落。一年後,他終於在山林裡尋到鬱鬱的魚娘。她鬆挽發髻,正伏案休憩。醒來時,魚娘在搖動,劇烈地前後搖動。平靜如死水的天地間,再生波瀾。進京趕考,爾虞我詐,書生狠厲不少。他用身體戳破了她的移情彆戀的謊言。
不破不立。
破即是立。
寫完她也覺得離譜,但事實就是這樣,男人就是這麼突然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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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在機房掌握了DOS係統,學習了三個月的打字。除了上課,她每天都去機房練習。那是個要穿鞋套、脫外套的無塵環境,除了鍵盤打字聲,無人喧鬨。有點像山上坐禪。
結課時,她一分鐘輸錄速度一百個字,是十人小課的手速第二快。
學校老師知道她在學習打字,還領她去機房,讓她幫著輸入材料。青豆求之不得。彆人撿現成的女工,她撿可以練手速的機器,兩全其美。
五月,她拿著結課證書跑去找餘輝之,順帶捎去的還有自己的新。
好吧,不算太新。她把魚娘書生的故事串上書生進京趕考的求學主線,適當刪減篇幅太多的親熱戲,將十二萬字的原稿縮成三萬字,最後立意拔高至愛美人不愛江山。
餘輝之很熱情地接下稿子,同她交流學習打字的心得。社裡缺打字員,在青豆報名的次月,他們欄目的組長也說,主編有意向派個編輯去學一下打字,或者聘一個打字員。
青豆知無不言,把學習心得傾囊相授。為了練習打字,她還自己做了一次性的紙鍵盤,空氣練習。當然,歸根結底還是按時上課,課後多練習。
餘輝之一邊聽一邊翻她的新稿件,先是笑的,後來眉頭越皺越高。
餘老師向來和善可親,皺眉不是個好兆頭。
“風格跨度很大。”餘輝之掃了她一眼,拿手指蘸了蘸濕棉花,掀開下一張打印紙。
這次青豆的是打印出來的。借機房的電腦,報社的機器,工工整整地同時展示兩項勞動成果。
不誇張的說,電子科技不發達的95年,全中國會打字、會寫的人,絕對是稀有動物。
青豆緊張:“嗯,是我高中寫的,最近整合了一下。”
“高中?”餘輝之目光幽長,“哦?發表過?”
青豆搖頭:“沒有。”
“那……”他頓了頓,“我怎麼像是看過。”
由於文化的長期禁錮,改革開放後的地下sq文化市場隱秘龐大。表麵上,大家都是朱洋洋,一臉正氣,剛正不阿,私底下,也是為生理衝動和好奇折腰的動物。
這些讀物四處可見。家裡抽水馬桶的草紙下,壓著的褶皺薄本子,床墊、枕頭底下,兩本正經書中夾著一本出格刊物,再或者,各處農村茅坑手紙處擱著的、包著故事會封皮的奇異讀物。
這東西,屢禁不絕,越禁越烈。
而魚娘書生的故事早以“佚名”的身份,刊在了劣質書頁上,爆紅全國。這個故事,餘輝之真的讀過,可能就在哪家的廁所裡,隨手抄起,攔腰讀了一截。筆觸鮮明,愛恨糾葛,情緒強烈,明明屁事沒有,寫出了香豔纏綿的驚天動地。當時,他還為這些潛藏民間的藝術家暗暗叫絕,沒想到,這人居然是程青豆。
她......後來寫的東西,可是相當的正經。
餘輝之遺憾,他們南風暫時不收古代。他說,如果是她寫的,可以發表到其他刊物試試,但是投稿時得說明被彆人匿名發表這一情況。
接著他又說了一下,北京那位編劇七月過來,到時候天氣可能有點熱。不過是暑假,時間比較方便,她做打字員還能拿到一筆高溫補貼。
本來青豆肯定會高興的。交了200的打字學習費用,眼見就能收到回報、學到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