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春天有個約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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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考是青豆人生經曆過的最不像考試的考試。
老師抱試卷進教室那刻,就已經放棄了神聖的“考試”二字:“大家......咳咳,低調點啊。”
解放的最後一刻,他們集體狂歡。書本亂飛,筆頭疾舞,卷子張揚在上空,遮住做夢般的眼簾。
青豆騰雲駕霧,迷迷糊糊,結束了她的大學生活。
大一大二給她寫過情書的男孩們,在大三大四陸續找到棲枝。再看向青豆,他們目光堅定,坦坦蕩蕩,不再左右遊移。
學校後門的廢書攤,不少畢業生在賣書。青豆考完去看熱鬨,碰上班上的“倒爺”正在交易火車票。
去火車站麻煩,又要坐車,又要排隊,便有了代為買票的中間商。青豆上前問,去廣州的多少錢。那人掏出本子,問她直達的還是要轉,坐火車還是快客?青豆想了想,說直達。那人報價,學生證給我,一百五,硬座。
青豆問大四的學生證行嗎?他朝她拋了個社會的眼神:“放心。”
她下午登記,晚上就拿到了次日9點30的票。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像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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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火車站,不要停留,不要四處看,走快點,護著包,聽明白了嗎!”
最後一通電話,顧弈重複了兩遍。青豆將話記在電話簿背麵,踏上了廣州之旅。她第一次一個人坐長途火車,緊張得像進高考考場。早上七點,她就站在了火車站外。
她還聯係了攝影社的廣州師兄,約他一起吃飯。他問,幾點到,他開車來接她。
青豆受寵若驚,連稱:“我有朋友來接的。”
師兄哪裡管她,堅決要來:“是八點半吧,209次直快都這個點到。我坐過不知道多少趟了。”
青豆還是拒絕了,不過留下了虎子的電話,說到達次日會聯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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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上,青豆鄰座一個小夥子無聊,掏出撲克與她玩。青豆抱著包,跟他打兩人的跑得快。打牌過程中,對方知曉她是即將畢業的大學生,生出崇拜,說自己叔叔開了家服裝公司,正在收大學生,隻要過大學生英語考試,一個月能有兩千塊,要是乾得好,上萬都有可能。
說著,他擔憂地問青豆:“你大學生英語考試過了嗎?上次兩個大學生都沒過,他就沒招,沒辦法,現在英語太重要了。”
“過了過了。”
青豆被這收入震撼了。難怪說廣州這片機會多,這麼高的收入確實值得前赴後繼。
他央求她在韶關下站,這讓青豆為難。他說,他叔叔就在火車站門口接他。他們跑過去,簡單麵試一下,要是成的話,工作就解決了!
青豆點點頭,對他說謝謝,不過算了。
這年輕人為她的前途考慮,急得額角冒汗。他手撐在桌上,開啟了演講模式,從日本經濟泡沫講到廣州房價。
“你知道嗎?這兩年廣州房價是杭州的雙倍!杭州!杭州那可是乾隆四次禦駕龍井的地方!被廣州超越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就是因為有錢人多了,供不應求。為什麼有錢人多?就是好的公司多!但公司再好,也是要大學生的。大學生是國家一流人才,我叔叔公司缺的就是你這種人才。”
他唾沫橫飛,越說越鼓動人心。
青豆點頭如搗蒜,看上去是個很好的傾聽者。此人以為說動了青豆,待列車停靠韶關,乘客一窩蜂往過道擠,他輕輕拉她胳膊,“走吧,我叔叔就在外麵。”
青豆死死扒住麵前的桌子,認真對他說:“希望你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
廣州火車站曾經是天堂服務地,後來隨經濟爆發,全國打工人集體衝往廣州,這裡又成了各種惡性新聞的發生地。
說不怕是不可能的,但青豆更多是激動。看見個壞人,也很激動。這人讓青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坐得一點也不無聊。
綠皮火車哐哧哐哧終於抵達廣州站。
空氣炎熱,蚊蟲飛舞,像南城最盛的夏。賣地圖、電話卡和拉黑車的人將下站乘客包圍。
青豆目不轉睛,撇開左右,緊盯頭頂和地麵的指示牌,從綠調昏黃的地下通道出站。
上到地麵出站口,迎麵是巨幅耐克球鞋廣告。
燈光斑斕,人影攢動。喇叭和叫嚷操著九聲六調平仄不分的口音,把人拖進異鄉。
青豆被人推來搡去,卻一動沒動。
有一瞬間,她意誌力失守,愛上了這座繽紛明麗的南方城市。
人山人海裡,虎子一眼找到了程青豆。他還費勁舉著廢報紙,上麵寫著“喜迎南城程青豆”七個字,看來白用了。
走到她麵前,她還目光呆滯眼神恍惚。虎子以為她傻了,拍拍她腦子:“程青豆!醒醒!”
青豆反手一巴掌拍他胳膊上:“你才醒醒呢!我精神著呢!”她目光往後一掃,“顧弈呢?”
虎子揉揉油潤又乾燥的卷曲兒:“怎麼?不是來廣州找我的嗎?怎麼一來就問顧弈啊!多沒勁啊。”
青豆白他一眼:“白癡,摩絲都沒噴均勻。素素看上你什麼呀?”
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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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九點,燈火逐漸黯淡。顧弈和老三坐在改裝過的雪鐵龍裡,等那兩人出來。
火車站人雜,人不能離車。等青豆這會功夫,少說湊上來十個人,以為是黑車。
他們說的話沒有字幕,顧弈壓根兒聽不懂,隻能沒禮貌地擺手。等了約莫一個小時,虎子和青豆才上車。
他蹙起眉宇:“你們吃什麼了?”
虎子:“喲,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顧弈掰過後視鏡,看向程青豆:“從對麵走過來,你們一直在咂嘴。”
那塊小長方鏡子裡,兩人目光一對,恰一束車尾燈刺入鏡子,青豆順勢避開了。
虎子嘿嘿笑:“青豆起了個疹子,估計是上火,我帶她去喝了碗涼茶。”
顧弈問:“味道怎麼樣?”
青豆:“難喝死了。”
報紙上都是騙人的。她從小在報紙上看廣州人喝涼茶,羨慕不已,多年來幻想為可樂的味道。真喝上那刻,毫無準備,噴了虎子一臉。她一路吐舌頭,順便收回了對廣州的一見鐘情。
虎子切了一聲:“我告訴你,你在廣州生活,沒這東西不行的。”
開往零配件廠的路上,他們買了箱啤酒,一袋撈汁涼菜,虎子說,等會回去炒個花生,舒坦地喝場老酒。
顧弈問青豆,第一次出遠門順利嗎?
話音一落,虎子哈哈大笑,一個勁搡青豆:“顧弈知道你要來,跟我說什麼嗎?”
青豆好奇:“什麼?”
駕駛位的顧弈重咳一聲,製止虎子:“喂!”
虎子哪可能理他,坐直身體,兩手一本正經往膝上一撐,模仿起顧弈嚴肅的神情:“‘火車站這麼擠,她這麼小個人,被踩死了怎麼辦’?”
青豆憋住鼻尖酸溜溜的笑意,乾巴巴哼哼了兩聲。
老三見大家都這麼自然,有點不好意思,扭頭硬跟青豆問好:“你好。”
青豆也注意到了他:“你好,我們打過電話是嗎?”
老三忙不迭點頭:“對對對。去年冬天你打電話來,上來就問我怎麼這麼晚才接電話。”
青豆羞:“我以為是顧弈......”
“後來顧弈回來,我跟他說,你女朋友氣我接電話慢。”
顧弈低笑。
老三繼續道:“然後他說,她不可能生氣的。”
虎子笑得拍大腿:“確實!能讓程青豆生氣的人還沒出生呢。”
老三鬆了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顧弈敷衍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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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弈和老三前天晚上到的,昨天白天兩人逛了人民公園,吃了兩頓廣式,今天在廠裡躺了一天。來接青豆之前,他們三個男的唱了三小時卡拉OK。
青豆趴在窗口,好奇地掃過特色的騎樓。“你們誰唱得最好聽?”
“我啊!”虎子說。
“都挺好聽。”老三謙虛。
顧弈嫌棄老三在姑娘麵前那不自在的勁兒:“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