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除夕,京城各個坊裡都充滿著歡快的氣息。而蔣閣老家中則沒有這種氣氛,蓋因蔣閣老本人,已經氣若遊絲,真的是在熬日子了。
前幾l日亦安奉命去蔣府探望,一同去的宋尚食為蔣閣老把脈,回去不無憂慮地對聖人道,隻怕蔣閣老已是黃泉路近,很有可能撐不到年後。這才有了亦安這一回的登門……
“茲爾任蔣聞智為刑部員外郎,任蔣聞禮為通政使參議,欽此。”這兩個官職都是五品。也就是說,從未出仕的蔣家兄弟,還是依靠父親蔣閣老在聖人心裡的地位,一躍躋身緋衣之列。
“皇恩…浩蕩…”蔣次輔本人已經無力起身,這次宣旨,還是亦安在蔣閣老床頭宣讀的。
蔣家兄弟俱涕泣不止,心知這回要不是父親病危臨終,隻怕朝中禦史要彈劾不休了。可這是聖人的恩典,自家也實不想往外推。聖人不止給蔣聞智、蔣聞禮兄弟賜了官,還把之前穿綠衣的蔣家次子提拔到都察院做禦史,也就是說,蔣家兄弟個個都是五品,一家子都是緋衣。
這是聖人對老臣子的撫慰,讓蔣閣老在生前就能看到兒子出仕。而不是等到自己百年之後,再討這一份恩典。
蔣閣老無法起身謝恩,還是蔣家長子蔣聞德替父親叩謝聖恩。這一回隻有蔣聞德一人沒有任何封賞,不過他也不看重這個。相比於此,還是三個弟弟同任五品,更讓他寬慰些。
宣完旨意,亦安又替聖人慰問蔣閣老一番,把聖人賜下的珍貴藥材送到蔣家兄弟手上,這才回宮複命。
而在蔣閣老的授意下,幾l個兒子紛紛寫起了謝恩的奏章。就連沒有任何封賞的蔣聞德,也沒有落個清閒。
臘八那日喝過臘八粥,聖人給亦安放了兩日假,亦安又在家裡住了一日。做女官便有這樣一點不好,不能時時回家常住。便是京官,晚間也能在家過夜。不過亦安卻又比外官多一個優勢,那就是她人在宮裡,能最快得到聖人的動向。即便向宮外傳遞不了消息,但也好歹能做到心中有數。
麵上風光的同時,亦安也品出了高位官員擔著的風險。不說帝心難測這種鬼話,便是這一朝極儘榮寵又如何?到得下一朝去,能不能全身而退,還不是要看新天子的臉色?
這還是聖人和三王俱看不出苗頭的前提下,亦安都有這樣的感悟。若時局動蕩起來,不知又要掀起多少驚濤駭浪。
此時亦安還不知道,聖人這一次對老臣的加恩,在不久後會引起多麼大的風波。
而眼下,亦安還在為宮裡除夕宮宴的事忙碌。雖在家歇了一日,可京裡安王在為先皇後和先太子以及先太孫修建觀廟,亦安也過去探過一回,知道工程如期進行,次日回宮對聖人也有話說。
安王現在把全副精力放在修觀廟上,這是他重新贏得聖人恩寵的機會,必然不會放過。為著能把這樣大的工程修好,安王甚至從王府裡搬了出來,就住在不遠的相國寺裡。
為著這個,相國寺的住持還專門把自己的禪房讓給安
王,生怕慢待了這位太·祖嫡係出身的皇室宗親。
臨清公主產期臨近,這一年的除夕宮宴並未出席。聖人關照女兒,在不久前已經讓宋尚食去了公主府,專門領著那群穩婆等著,就怕公主提前生產。而太醫院的太醫更是在此之前就已經待命,準備迎接這個新生命的到來。
舞陽長公主這段時間是在各個牌搭子家裡輪流串門,這幾l日是永襄郡王府,那幾l日又是臨清公主府,今天登了平王府的門,後一日又去了恭王府,比亦安還更忙了起來。舞陽長公主把公主府交給公主府的屬官打理,自家樂得清閒自在,可不就滿京城地轉悠起來。
正月初十,亦安在脈望樓裡接到喜信,臨清公主誕下長子,母子平安。
聖人將一張字箋交給亦安,讓她帶到女兒府上。這是臨清公主生產前上的奏表,請聖人為她即將出世的孩子賜名。
這又是一個沾恩賜福的事,能讓當今聖人賜名,也隻有臨清公主這樣的天子近親能做到。
對於此事,令國公夫婦二人也是樂見其成的。未來的令國公世子乃至於令國公,能和聖人除了有血緣上的親近外再多一層關係,二人就是傻了也不會拒絕這樣的誘惑。
便是令國公太夫人,對聖人給曾孫賜名這事,也是欣喜之至的。
亦安去的時候,臨清公主的產房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沒有一絲血腥味兒。不提臨清公主自家有多少私房,便是令國公府上下,對公主也是極為看重的。若是不把產房收拾乾淨,說輕了是看輕公主,說重了,那就是蔑視聖人。令國公久在帝心,這點子事還不至於讓聖人提醒。
作為女官,亦安是沒有不入三房這個避諱的。便是有,她是奉了聖人的旨意來見臨清公主,必要見了人才行。
亦安帶來的稀罕藥材不必提,聖人對女兒生產是極掛念的。先太子在時,對這個最小的妹妹就極為看顧,說是捧在手心裡長大的也不為過。如今先太子魂歸,這份關照卻流傳下來。
公主府裡有比亦安更早到的,令國公世子在產房外,亦安與世子見過禮後,進到產房裡,又見到舞陽長公主在此。
舞陽長公主年過五十,在一般人家裡已經是作祖母的年紀,為人又頗為不羈,對產房自然更沒有忌諱。在亦安來之前,就已經和臨清公主說了會子閒話了。
不過舞陽長公主即便是說閒話,這話裡也離不開富貴二字。
舞陽長公主對臨清公主笑著說,“這一胎雖是兒子,日後的令國公世子。但若是個女兒,還能請聖人加恩,封個郡主,豈不美哉?”在舞陽長公主心裡,臨清這一台胎是兒子固然好,日後令國公的爵位便長長久久把持在臨清的血脈手裡。
可公主的兒子天生就是令國公府未來的繼承人,臨清除了公主這一層身份外,她還是現如今的令國公世子夫人。即便生了兒子,也不會給孩子帶來更多的加恩,日後繼承令國公之位是理所應當的。除非現在就請聖人賜下官職,不過這顯然是不現實的。
稚子封官授爵,在本
朝還是沒有先例的。即便是先太子,也是在今聖人登基後封的太子。怪隻能怪先太子出生於聖人登基之前,如若不然,興許本朝還能見到剛出生就封為太子的儲君。
如果臨清公主這一胎是女兒,憑著她是聖人之女的身份,她的女兒,將來一個郡主是跑不了的。這是聖人對女兒的恩典,便是禦史言官,也沒有什麼好說嘴的。
臨清公主深知姑母雖然不行那招權納賄之舉,卻愛說些爵祿名位的事,並非是針對自己,便也聞之一笑。
“兒女之事自有定數,我隻管待他好就是。”也隻有臨清公主這樣的身份,才能做到不看重兒女性彆。便是此生無子,令國公家的爵位也不會斷了傳承。令國公三個兒子,難不成真就點兒背成那樣,一個能承嗣的都沒有?
眼下臨清公主產子,令國公夫人,也就是亦寧的婆婆竇氏,頓時安下心來。隻要令國公的爵位還能往下傳承,旁的事情便都是小事。
崇元四十一年的正月,對令國公府上下而言,滿滿都洋溢著喜氣。
“下官見過長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亦安穿著紫服,向兩位公主請安。
舞陽長公主對臨清公主笑道,“我就知道她會是第一個登門的,你瞧怎麼樣?”舞陽長公主隨性慣了,和人說笑起來,也不會看對方身份高低,算是個平易近人的性子。
亦安是帶著聖命來的,和兩位公主寒暄過後,便把聖人所賜之物交給臨清公主,“聖人為世孫選定名號,還請公主禦覽。”
亦安從宮女手上接過托盤,親自呈給臨清公主。
托盤上除過一張字箋外,上麵還壓著一塊白色的玉琮。
舞陽長公主替臨清公主拿開玉琮,臨清公主便看到字箋上落著一個大大的“琮”字。這筆跡一看就是聖人的,便是這般年紀,聖人的字跡依舊是鐵畫銀鉤,自含威勢。
臨清公主望著就抿出一抹笑來,對亦安笑道,“勞煩使者替我向聖人謝恩。”
嚴琮,真是個好名字呢。
亦安也對公主笑道,“聖人為擇出這個字,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嚴琮這一代的子嗣名都是從玉排行,又是單字,所以亦安說聖人是費功夫選的也不假。
舞陽長公主便笑起來,“這下你可以放心了。”有了這個名字,又是長子,這孩子日後的前程必然錯不了。
亦安陪著兩位公主在屋裡說話,又看了看新出世的世孫。而令國公世子則被宋尚食攔在屋外,好說歹說也沒能跨過屋門。
“還請世子留步,莫要衝撞了才好。”宋尚食一臉笑意,不輕不重地就把令國公世子攔在門外。當然宋尚食這話不是說屋裡血氣會衝撞世子,而是說世子進門會衝撞公主殿下。
天家有些時候還是比較講究忌諱的,宋尚食是聖人派過來的,自然事事以臨清公主為先。此時莫說是令國公世子,便是令國公本人來了,也不能跨過這個門去。
直到亦安從屋裡出來,令國公世子還未離去。
見亦安出來,令國公世
子連忙迎上前去,他雖不能入內,可這位好歹進去了不是?
世子攔著亦安寒暄一陣,問清了公主和孩子都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又請亦安參加兩日後的洗三宴,語氣十分誠懇。
對於令國公世子沒話找話的行為,亦安一笑置之,很給麵子地回道,“若禦前無事,下官定來討一杯酒吃。”令國公世子這才想起,原來亦安還是禦前女官,輕易是不得空的。
令國公世子一路將亦安送出公主府門,又回去在產房門外守著了。
令國公世孫的洗三宴亦安並未參加,因為宮裡嘉順郡主的弟弟病倒,亦安陪在鐘粹宮裡照看。
和亦安已經是老熟人的齊太醫把過脈後,對聖人一臉慶幸道,“殿下隻是偶感風寒,所幸並不嚴重,吃兩副藥調養調養也就是了。”這位殿下自來身子不好,太醫一向又說話圓滑。能讓齊太醫如此篤定地說不嚴重,想來是不會出什麼大問題了。
畢竟,齊太醫也不想拿自己的三族去賭。這樣身份的病人,太醫恨不得往嚴重了說才對,隻有病越重,將來出事的時候,才能擔最輕的責任。
若是有個萬一,這位殿下在自己手裡沒了。誰又能保證聖明了一輩子的聖人,這一回不會大開殺戒呢?既賭不起這個可能,便隻能儘心儘力看診了。
幸而這一回命運的天平還是向聖人這邊傾斜,齊太醫把脈的時候心裡都驚訝了,這一回瞧著不重啊?
亦安也在一旁勸道,“春來易感本是常事,陛下洪福齊天,必能庇佑殿下。”曾幾l何時,亦安也說起這樣的漂亮話來。
可是在宮裡這些時日,亦安也明白,隻有這些漂亮話,才能安聖人的心啊。
齊太醫也在一旁附和,“學士此言極是,便是大人尚且有風寒入體之可能,遑論幼兒乎。”齊太醫說這話不是沒有根據的,榮康郡主十來日之前就不幸感染風寒,正在鐘粹宮偏殿療養,未病愈之前是不會出來見人的。
聖人放下心來,便打消了讓宋尚食立即回宮的想法,轉而讓齊太醫開方子。
不得不說能在太醫院裡供職這麼多年,齊太醫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尤其他還專攻小二兒病症,往日裡有宋尚食壓著,確顯不出他的才能來。如今這樣的小病症,倒讓齊太醫顯了本事。
聖人這邊要看奏疏,還有今年死刑的定準,這些都要聖人一一過目,楚貴妃又頗有年紀,聖人就把照看榮康郡主和曾孫的事交給亦安。
於是亦安一邊看著給兩人煎藥,一邊還要照看嘉順郡主。彆看亦安和嘉順郡主的身子都看著康健,但和病人待在一處,也是不可馬虎的。所以亦安請齊太醫為嘉順郡主和自己再開一副預防的藥方,免得到時候榮康郡主和那位殿下沒好利索,自己反倒躺下了。
齊太醫想想也是這個道理,與其自己到時候再跑一趟,索性今兒一道把事情辦了。於是齊太醫瀟灑地開了方子,亦安直接熬四份兒藥,鐘粹宮裡還熏了藥材,預防病氣擴散。
沒過幾l日,果然如齊太醫所言,榮康郡主
和那位殿下的病漸漸好了。亦安去太極宮向聖人報喜,聖人一高興,賞賜齊太醫一大筆金銀。